欠债的尤良木(41)
唐云乾站在夜色当中,表情看不大清晰,隐约有些微动的波澜。他似是随口提了一句:“下周末,见个面吧。”
“啊?”尤良木惶恐不已。
“没时间?”
“不是,”尤良木颇为踌躇,“乾哥,你是有什么事让我办吗?尽管说就是了。”
唐云乾寻常道,“没事让你办,只是一起吃顿饭而已。”
“吃饭?”尤良木小声嘟哝了一句,“这不刚吃过吗……怎么又吃。”
他想不出唐云乾老要找他一起吃饭的原因,总不是因为他干饭比较香,看着他吃比较下饭吧?
不当炮.友当饭友?
可他现在很难坦然跟唐云乾独处,他学不来唐云乾那种从容,也没法展现出不在意的态度,和唐云乾相处多一分钟,他都会有露馅的危险。
他不能让唐云乾看出,自己还留有那种心思。即便是当癞蛤蟆,也要当一只懂得隐藏自己的癞蛤蟆。
答应是不想答应的,但尤良木没敢一口回绝,他揪着自己的衣角,半天没说话。
直到唐云乾的耐心被消耗得所剩无几,再问了一遍:“所以,去吗?”
尤良木温吞地道,“不了……我应该没空的,乾哥,您还是找别人吧。”
男人的口齿不算伶俐,脑袋也木讷,他不懂什么拒绝人的技巧,总是笨拙地说“不”,语气慢吞吞,却屡屡带着一种连唐云乾也拿他没辙的坚决。
他今晚已经拒绝唐云乾三次了,可能正是因为他这般不识好歹,才总要惹得教养良好的债主生气。
生气是不好的,对身体有害,尤良木小小声地劝解,“乾哥,您别为了这点小事不高兴,一顿饭而已……或者,再找别的人陪你去吃?”
说完这话,他没得到回应,不由将头深深埋下,已经不大敢去看唐云乾的脸色了。
他可以想象那有多可怖,哪怕那是一张俊朗不凡的脸,此刻在他眼中,都会化作骇人的阎罗。
经过漫长的沉默后,唐云乾扔下了语气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的一句话,“那就算了,没人逼你。”
男人不再理会尤良木,上车关门。
一直静候在旁的冯港见状,有点替他们着急,默默地看了尤良木一眼,欲言又止。
但老板在旁,他一个做下属的实在不好多嘴,只能老老实实封口,坐上驾驶位,开车载唐云乾离开了。
尤良木在原地失神了半晌,被车轮滚起的灰尘糊了一脸,最后,他默然转身,扶起那辆坏掉的自行车,向家的方向走去。
*
时间晃晃悠悠到了月底,太阳直射点早就在南半球待着,天气却还是有几分热,日头高高当空挂,要把人往烦躁的路上逼。
尤良木勤勤勉勉地工作,为了存钱还债而努力着,还要照顾生病的姥姥,随时给爱闯祸的舅舅补锅,可谓忙得找不着北。
但累一点没关系,他知道这世上大把人比他累得多,他实在不该抱怨太多。
这日午间时分,尤良木刚送完箱里最后一份外卖,恰巧路过唐云乾公司附近,意外地撞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尤良木和他认识了二十几年,几乎从小一起长大,是老乡,是老熟人,但唯独……
不是老朋友。
“尤良木。”
对方叫住他,而他怔怔看了好几分钟,才认出来对方是谁。
尤良木愣在原地。
见他久久没说话,男人开玩笑似的说,“我们俩是很多年没见,可你也不至于把我忘了吧?亏我还一直记着你。”
“……”
“诶,真不记得啊?我们认识了不说二十年,也有十几年了吧?我就不信你真要装不认识我。”
“呃。程恺。”
人这一辈子,或短或长,总会遇见几个到死也忘不掉的人。
对于尤良木来说,程恺算一个。
程恺是他老家前镇长的儿子,当年,靠自己爹的关系操作,抢了尤良木去市高中上学的名额和奖学金,最后考上了名牌大学。
所以说,这个人,尤良木怕是忘了自己,都不会忘了他。
程恺平复着起伏的心情,“好久不见……”
尤良木哑然几秒,见他穿着西装皮鞋,“你在附近工作吗?”
“嗯,”程恺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他。
尤良木接过,看了看,是财务副总监,公司名叫“ZL集团”。
名字有点耳熟,他抬头一看,看向唐云乾公司大楼的楼顶,“ZL”两个大字镶嵌其上,如此显眼,与熠熠反光的玻璃外墙相得益彰。
“啊……世界好小,”尤良木感叹了一句。
而他也不需要多介绍自己的工作,身上黄得像只香蕉的外卖服,已经说明了一切。
程恺有点紧张,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我们、我们找个时间聚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