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树春(164)
大概是让平秋陌生的反应吓得失了章法,平清泓不再说话,实际也是没有话好说,没有话能说。她不过静静地站在原地,面前的平秋仿佛在突然间变得很小很小,她需要低头俯视他,看他像个没长大的三岁孩童,哭得那麽可怜,目的只是想请她多看一看他。
可惜平清泓自生下来就缺了一窍,她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的起伏,生母曾经以为她生来是痴呆,后来骂她是白眼狼,忍受她二十年,总算替她说门亲事将她赶出家门。丈夫命薄,遇上意外当场死亡,过了两个月,平清泓发现自己怀上平秋。可她对这个将来的孩子同样产生不了任何的欣喜或怜爱。分娩那天,护士将孩子抱到她身边,她看了一眼,只觉得他奇怪。
教养平秋的那十多年,平清泓尽力地模仿着身边同龄母亲的举止作为,常有人对她夸奖平秋的乖巧懂事,问她有这样一个孩子会不会很自豪。平清泓从不答话,因为她不知道。尽管和平秋相处十八年,但她有时看他,仍然觉得他是个突然闯进她生活的陌生人。就像这时,她看着他流泪,心里却没有一丝波澜。
这晚,平秋毫无准备,当着平清泓的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气管好像塞住了,他剧烈咳嗽,咳得头晕,耳朵好似覆着一张薄膜。因此他听不清楚平清泓的话语,抬头看她,平清泓的面容在昏黄的光影下显得模糊而温柔。
“你不喜欢,”她这麽说,“就不要坚持了。”
凌晨四点钟,储缇微趴在家里客厅的窗口望着楼下。不知道打过第几个哈欠,路口终于走来一道人影。她眼一眯,紧接着迅速起身,抓了钥匙就往外跑,三级台阶三级台阶地往下跨,在一楼中截拦住平秋。
平秋两眼通红,面色憔悴,薄外套挽在臂弯,裤脚沾着泥巴,他说是半路走过一处施工路段,地上有水,不小心溅上的。跟着,他把手里提的小纸袋递给储缇微,里面是盒冰激凌小蛋糕,就是走的时间太久,蛋糕已经化得没有形状。
两人一言不发地上楼。进门后,平秋小心地提着裤子,脸上有些难为情,问储缇微能不能让他先洗澡。储缇微给他打开灯,老旧的莲蓬头有些不出水,她蹲着调整水管,平秋就抱着衣服等在浴室门口。
他大概是一路走回来的,因此浑身是汗,额前的头发黏成一缕一缕,遮住眼睛有些痒,他又腾出手来将头发拨去脑后。
终于出水,储缇微将莲蓬头放上洗手台,让出位置给平秋。出去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平秋。
将近五点钟,天色半明,平秋总算收拾整齐,躺下休息。还是他睡在沙发,储缇微在一边打地铺。他疲惫极了,精神却仍在活跃。
忽然,储缇微仰躺着说:“他问我,你在哪里。”
“谁?”平秋问。
“你男朋友。”
“什麽时候?”
“晚上开始的,刚刚也问了。他找不到你,我也找不到,怕你出事了。”
“我去见了一个朋友,把手机关了。”
“要和他说吗?”储缇微隔着微弱的光线望向平秋,却只看到他消瘦的背影,“他好像很着急。”
“不用了。我会说的。”
这样,储缇微也不接话了。她保持侧卧,目光凝在平秋的后背。过了一会儿,她伸手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
囫囵睡了一觉,平秋醒来,储缇微已经出门上班。他洗漱完,顺便替储缇微给阳台那些盆栽浇些水,之后接到辅导班人事打来的电话,要和他商讨一下前两天发生的意外,大意是说平秋的私人时间对他们教培机构的声誉造成影响,需要赔偿。
平秋不想和对方继续周旋,就说如果他们要上诉,他会配合,毕竟他也是受害人,而且同样名誉受损,要赔偿也轮不到平秋自己来。既然私了不成,那就只能上诉,不过耗时不可估量,就看他们愿不愿意花时间了。
这话一说,机构方面有些为难。很快,他们松了口,平秋以放弃半个月工资的代价成功离职,算是双方各退一步。
人事在教培教师群里传达这一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问这位姓平的前同事,是不是就是前段时间闹事的那位,底下又是一连串的笑谈。
不过这些消息,平秋一眼望过,没有在意。因为这时他正坐在徐瑞阳的副驾驶,已经没有闲心去关注这些七七八八。
他问:“你刚才说得很模糊,我没有听清楚。你说你知道你妈妈过来了,是因为她来找你了,是吗?”
“差不多,她目前在……”徐瑞阳话音一顿,似乎是不知道怎麽形容那处地方,“在徐修远租的房子。我现在带你过去,但你得做好心理准备,估计这次不会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