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树春(143)
再后来,平秋迟迟没有等到徐瑞阳的解释和道歉,他不由得放低标准,想着这毕竟是他们两个犯的错,都丢给徐瑞阳一个人承受,确实有些过分。假如徐瑞阳能诚恳地说声抱歉,为他莫名其妙的冷暴力向平秋讨个饶,平秋也会不计前嫌,当他的冷漠只是一时无措。
可当时间越来越久,徐瑞阳的消息越来越少,平秋才迟钝地意识到,原来他和徐瑞阳分手了。
有那麽一段时间,平秋状态极其糟糕。因为食欲不振,他身体暴瘦,反应迟钝,和舍友同学之间本就一般的关系更是降到冰点。也看过医生,但是只有两三回,太过高昂的看诊费让平秋一个普通的大学生难以承受。
最难受的一晚,他呆呆坐在床头,身边是熟睡到打鼾的舍友。那是平秋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没能抵挡住噬人的寂寞,主动打给平清泓。
接到他的电话,平清泓应该很惊讶,因为她接通后久久没有声响,平秋听到的只是那头她的呼吸声,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机动车驶过的嗡嗡声。平秋咬着手指流眼泪,泪水流进手掌心,他无声地揩着手掌,用胳膊蹭掉下巴沾的泪珠子。
他感恩平清泓这时还愿意接通他的电话,无论她是因为什麽,看错了号码也好,一时善心也罢,除了她,平秋再没有能在夜里互相听一听呼吸声的对象。他茫茫然地幻想着:或许她是有一点心疼我的。
可正当平秋屏着呼吸要开口,听筒里忽然传来嘟嘟的声响——平清泓挂断了。平秋停了好一会儿,把手机从耳边收下,握在手心。他小心地按着屏幕,可是手机卡了,停在拨通界面。平秋想主动挂断,但是按不了,好在平清泓拒绝了这通电话,没叫他再一次丢脸。
久而久之,平秋学会不再期待徐瑞阳。他开始融入集体,学会在同学大夸海口的时候跟着笑一笑,算作回应,或者说奉承。他开始学会自己治病,有意识地避免不快乐,而事实证明时间也确实能够治愈他的焦虑和受伤。一年过去,他开始结识新伙伴,有同校的男学生,也有邻校的学弟,但关系大多停留在互相了解的阶段,平秋便会主动叫停。
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太敏感伶俐的,平秋记得其中有个学弟姓郭,性格温柔又随性。但性格太相像的两个人通常很难擦出火花,分开那天,学弟问平秋是不是不开心,平秋摇摇头说没有,和他相处很舒服。学弟说不是的,是问你是不是一直都不开心。平秋一愣,听他鼓励道,假如你只有六分开心,没有必要装作十分,这样会给对方错误的讯号,害人又伤己。
自那之后,平秋吸取教训,重新缩回他的那张壳里。直到后来遇见路洋,他真正开始第二段恋爱。尽管结局仍然不尽如人意,但对平秋来说,他感激路洋的出现,也真诚地为自己辜负他的情意而感到羞愧。
几年时间说来都短,那麽些年里,平秋接触过许多人,但其中再没有一个叫徐瑞阳。因此平秋无法理解,他当年可以走得那麽干脆,现如今又为什麽可以这麽堂而皇之地站到他面前,像在出演一部主角久别重逢的偶像剧,和他说:如果可以,我想和你聊聊。
平秋几乎是下意识后退,和徐瑞阳隔开两人宽的距离。他充满防备:“你怎麽会知道我住在这里?你来做什麽?”
“我来找你。”徐瑞阳没有躲避问题,但他的回答显然更让平秋困惑。
平秋微低着头,眼神落在他胸前衬衣的衣扣,是颗菱形的玳瑁扣,在阳光底下仿佛闪着彩色的光斑:“找我做什麽?”
“我有话想对你说。”
“说吧,”平秋没有抬头,始终盯着徐瑞阳胸口那颗衣扣,“就在这儿说。”
“找个地方,我们坐下来慢慢谈。”
“我没有时间,我要回家了。如果你不打算在这儿说,那就不用说了。”言毕,平秋立即转身,近乎逃跑似的想要远离徐瑞阳。
但徐瑞阳轻松拉住他的上臂,止住他逃跑的脚步。外套单薄,平秋能感到他掌心的温度,以及徐瑞阳双手的颤抖。平秋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这时再挣一挣胳膊,徐瑞阳松开了。
沉默片刻,平秋回头对上他的双眼,彼此眼底的情绪霎时间一览无余。平秋看到徐瑞阳两眼熬得通红,他厌恶自己总有一番不合时宜的耐心:“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们聊聊。”徐瑞阳还是这麽说。
“我们还有什麽话好说?说你为什麽会来找我,为什麽知道我住在这里,还是你想聊聊以前?可是以前有什麽好聊的,我们不是达成共识了吗,我不找你,你也不用来找我,那麽你现在又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