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树春(141)
说不清是心理作用或是事实,平秋这天的工作总像被所有人用放大镜照着每一个举动,似乎他们都已经被告知他是一个有盗窃前科的嫌疑犯。站在打印机前,平秋耳朵里听的是机器运作的声响,后背却像黏着数十双眼睛,仿佛所有人都在盯着他,想要看看他是不是会从桌上偷走几个书钉。
下午时候,数学组组长跑来办公室找平秋,一个体态圆润的女教师,面容和蔼,问平秋把前段时间的那箱教辅放在了仓库哪个位置。她问遍一圈指导老师,有的说不清楚,有的指引她来问平秋平老师,仓库的事他最熟,还笑称他就是机构里的仓库管理员。
平秋抬头看着她,没有起身的意思:“右边架子第二格吧。”
“我找了一圈没找着,能不能麻烦你跑一趟?”
“……我有点忙,”平秋示意她看电脑,“今天要做完。”
女老师尴尬笑笑:“行,那我再去找找。你忙你的,忙吧。”
她踢踢踏踏着走远,平秋依旧挺着背敲打键盘,敲一行,删除半截,他稍稍停顿,深吸口气,强迫自己重新集中注意力。
总算下班,平秋打卡离开,他一走远,办公室里的气氛倏忽间放松。
有同事嘁声:“他干嘛呢,搞得像我们怎麽逼他似的,甩脸色给谁看呢。翁老师过来问他,他那脸色你们看见没?翁老师欠他的?傲给谁看呢。”
“小地方的人就这样,”先前和平秋起冲突的男老师刮完最后一口酸奶,将空盒丢进垃圾桶,“斤斤计较,做事也不大方,看他扭捏那劲儿,比小林都不如呢。”
“去!”被点名的女老师呸他一句,“你在这儿逞什麽威风,就是看人家好欺负。”
夜里有聚会,平秋到场时,包房里孙祺已经把着麦克风先唱上了。徐修远提前喝过两杯酒,问平秋饿不饿,见他摇头,还是多叫一份水果拼盘和一杯香草味的冰激凌。但平秋今天实在是没有胃口,但为防徐修远发现异常,他埋头吃水果,吃到腹胀都不停。
吕智渊和另一位室友说笑间灌进三五瓶酒。酒精度数不高,但彼此酒量欠佳,喝着上面也上头,吕智渊忽然跨过所有人,挨到徐修远身边来。
他揽着徐修远的肩膀,手指乱挥,冲着平秋夸耀徐修远的本事,说他成绩好,全系第一,小组作业完成得最漂亮,又说他招人喜欢,常能看见他被大胆的学生拦下讨要联系方式。话里说起前段时间一个对徐修远死缠烂打的男同学,不知道从哪儿得知徐修远不介意同性爱,他居然就穿上黑裙子,在下课时当着所有同学的面拦住徐修远。学长相貌很阴柔,追爱风格却轰轰烈烈,哪怕被徐修远一口拒绝,他都踩着高跟鞋在后头问东问西,引得教授都在教室正门探头张望,揣着胳膊像在看好戏。
“但是!”吕智渊放声一喝,又压低音量,呵呵笑着冲平秋打小报告,“你放心,我都帮你看着呢,徐修远就没有多看人家一眼……一眼都没有!”
“你醉了,走开,身上一股酒臭。”徐修远将他推远,吕智渊顺势往沙发一倒,蠕动着往一边爬。
转过头,发现平秋在愣愣地出神,徐修远笑意一收,问他:“不高兴?”
“没有。”平秋摇头。
“撒谎。”徐修远正想细问,平秋忽然往前黏来两只胳膊,两手在他颈后交叉。徐修远略微一晃神,平秋的嘴唇就挨了上来。徐修远心想,原来喝醉的不只是吕智渊,还有他。
他们在摇晃的光影里缠绵地亲吻,平秋轻轻咬一口徐修远的嘴唇。徐修远好像笑了一声,直笑得平秋浑身发麻,在四肢流窜的不安突然间倾巢而出。望着徐修远那张忽明忽暗的脸,平秋突然想:他是我的吗?是吗?可以是吗?没有人回答他,他不由得很是忐忑,于是急忙将徐修远抱得更紧。
另一边,孙祺酒意正浓,脱了鞋子爬在长沙发,他举着手机往包房各角胡乱地录影,一会儿又将手机举到眼前,示意所有人都朝这儿看,大笑着按下今晚的一张大合照。
他笑呵呵地打开朋友圈,把今晚拍的所有好片废片一股脑地往里塞,发送前还不忘分组。
可他脑袋昏昏,最后连自己和吕智渊喝了多少杯交杯酒都不记得,甚至直接断片,直到第二天迷蒙着眼打开朋友圈,把自己那条文案配的照片一张张翻过去,还傻笑原来他们昨晚玩得那麽开心。
倏忽间一个激灵,孙祺慌张地重新打开手机,将动态的最后一张照片挖出来,放大角落,虽然不够清晰,但依旧能认清那两道耳鬓厮磨的身影。
孙祺顿时一阵打颤,尤其在发现自己昨晚醉酒时自以为的“分组”居然从“妈不能看”变作“提醒妈看”,他两眼一黑,双膝一软,直接扶着洗手池坐倒在地。迅速将动态删除,孙祺彷徨片刻,堪称视死如归地拨了通电话给徐修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