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树春(126)
她腿长胳膊长,手这样一伸,险些给徐修远一拳头。徐修远忙跟着退半步,回头看平秋,却见他直笑,边笑边说:“拿着吧。谢谢你,微微。”
东西拿走,储缇微放下胳膊,两只眼睛却还防备地瞅着徐修远:“打折的酸奶,快点喝,会过期的。”
两人常结伴去附近的商场买些临近过期的打折食品,平秋习以为常。和储缇微告了别,一边的徐修远还提着那打酸奶看日期。
平秋笑笑,走去厨房的水池将上午落下的茶杯洗净,边问道:“还有多久过期?”
“保质期四天,出厂时间是三号,今天六号,明天就过期。”
“明天七号,七号就过……”话没说完,平秋愣在原地,“今天是十一月六号?”
“是,怎麽了?”
“那离八号,只有明天一天了。”
“八号怎麽了?”徐修远察觉异常,将酸奶随意丢在饭桌,上前问道。
平秋看他一眼,慢慢道:“八号,是我妈妈生日。”
这麽一提,徐修远也定住了。他心里清楚平秋对他妈妈平清泓的感情十分复杂,谈不上亲近或仇恨,但这是平秋的秘密,他不主动说,徐修远也不打算问。他比路洋高明许多,盯的只是平秋心底急需填补的窟窿。
“有人爱过生日,有人觉得生日只是每年普通的一天,不过就不过了,没什麽大不了。”徐修远说。
“每年生日,不就是在提醒我们,多少年前的今天是谁妈妈的受难日吗?对孩子来说可能是普通一天,但是对不同的人,意义是不一样的。”
“你有意?”徐修远问,“要联系她?”
“……我不知道,”平秋低声说,“其实我每年都会在她生日,还有过年的时候,给她打一点钱。真的只有一点,我赚得也不多,她开始会还给我,时间久了,也就接受了。今年可能还是这样吧。”
“那也很好,你定时给她打一笔钱,对她来说,也算是报平安了。”徐修远取过塑胶手套,替平秋将剩下的杯碟洗净。
“到八号,她今年生日,那麽她应该有——”平秋微微仰头,默算着年份,“五十岁了。今年五十整。”
“在家里,整岁一般都会大庆。”
“她不喜欢这种的。”
“也是,”徐修远将手套摘下,转身靠在台前,“我见阿姨次数不多,但是她给我的印象很特别。你有没有听人讲过,很多人都说她像根竹子,折不弯似的,还很难接近。”
“是吗?我没有听过。这算好话吗?”
“你不觉得?”
“我不知道。什麽算好话,什麽算坏话,我分不清。也可能说对了,她就像根折不弯的竹子一样,总是硬邦邦的,冷冰冰的,谁都不能接近她,她好像对所有人都没有感情,”忽然鼻头一酸,平秋急忙转头看向客厅光源,顿了顿才接道,“连我都会奇怪,如果那麽不喜欢孩子,也没有准备迎接一个孩子到来,那又为什麽要把孩子生下来,这不是自寻烦恼吗?”
徐修远无声走近,从背后将他环抱,双手交叠在他腹前。不管平秋推阻,他仍然沉默地将他抱着,像在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有的父母是生孩子来讨债,有的是生下来当法庭判官,还有的只是从身体里挖掉一块肉,因为在身上长了十个月,所以莫名其妙有了责任,但是爱呢,其实一点都拿不出来,”平秋喉头有哽意,“等到八号,我把最后的钱打给她,我们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我把她的钱还给她,我们之后就再也不会有瓜葛。她对我义务尽完了,现在也轮到我结束了。”
直到现在,回想那天下午,平秋仍然记忆犹新。
当时他才结束学校月考,等这回周末双修返校,紧跟着就是全省一模。繁重的课业压力挤得平秋喘不过气,和徐瑞阳在家门附近分手,他舍不得他走,两人支开了徐修远,徐瑞阳拉着平秋躲在邻居家围墙后头,温存好一会儿才出来。
那年徐修远上了小六,开始懂得一些两性间的问题,平秋怕他看出些端倪,因此在和徐瑞阳告别时,都和他尽量保持距离。
掌心还攥着徐瑞阳塞来的纸条,进家门前,平秋匆匆看过一眼,徐瑞阳约他晚上在镇里那家废弃的水泥工厂见面。平秋心里期待,进门见平清泓端坐在客厅都兴高采烈的,问她饿了没有,他晚上想吃清汤面。
哪知道快乐从来是降临得有多突如其来,散得就有多快。平清泓将桌上那张银行卡递给平秋,表情还是她惯常的平静,告诉他:“这是我给你攒的大学学费。具体需要多少我不清楚,我按一年两万算,这里有八万块钱。你拿好。这样我们就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