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山(26)
“二爷…… 它被扔到土里,脏得我都不认识了。” 季维知碎碎念叨,不知在说钢笔还是说人,“好冷啊,不好,我真的过得不好,好想家啊……”
这些话他不会对别人说,唯独面对盛绥,他想让人知道自己的不甘和想念。尽管这特殊待遇对于对方来说,惊喜,直接,又残忍。
盛绥觉得心脏好像被谁拿细线吊了一下,扯得五脏六腑都连着疼,透不过气来:“那你再打我两下。”
他走近了,伸手揽住年轻人的头,轻轻地顺着他的头发,把人搂到自己怀里:“是我没安排好。你怪我,应该的。”
年轻人抽了抽鼻子,赌气似的把眼泪蹭到盛绥昂贵的大衣上。
男人任他蹭,手轻柔缓慢地拍着,像哄睡似的,“这回我不走了,真的不走了。”
盛绥想,从前都是他说来就来、想走就走,季维知总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留下的那个。不该这样的。
他深深地呼吸,以极柔又极真诚的语气发誓:“从今以后,只有我看着你离开的份儿。”
听到这话,季维知忽然止住哭声,环着他的腰,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像极了十三岁时可爱又无助的少年。
张牙舞爪的小狼不闹腾了,低眉顺眼地任人擦眼睛。
季维知没出息地想,盛绥为什么总是默不作声地做事情,气得人牙痒痒,又叫人欢喜得心尖儿颤?
外头传来鼓声,梆梆作响,在万籁俱静的雪夜里敲得人心慌。
三声。催人回家的意思。
再不回就回不去了。
“维知,马上要开始宵禁。” 盛绥保持着蹲跪的姿势,收回手帕,叠进口袋里。
季维知猜出他想说什么,带着鼻音,轻轻地:“嗯。”
盛绥摸不准这声是应了还是没应,继续试探:“外面雪还没停,开车很危险。”
季维知转头,果然看到玉尘洒洒。地面雪白,霜结满窗。
“嗯。” 他摸摸通红的鼻头,有些难为情。
光 “嗯” 是什么意思?盛绥索性把话挑明:“所以,你可能…… 出不去了。”
“嗯。” 季维知把头埋得更低。
怕这话还不够明白,盛绥直白地邀请道:“要不,今晚留下?”
第17章 “晚安”“好梦”
梆,梆,梆……
那鼓声远了,可季维知的心跳还在跟着节奏乱撞。
“嗯。” 他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盛绥没有多余的动作,见他情绪稳定后,替他备好临时洗漱用的家伙什和睡衣就关灯出去了。
“晚安。”
“好梦。”
俩人针锋相对了这么久,头一次互道晚安。
等人走了,季维知一头栽到床上,借着夜色,大着胆子放任脸红。
他躺着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一会是白天在桐油厂的演讲,一会是盛绥给他交烟盒,根本停不下来。
眼看着外面银白一片,季维知透过窗帘猜测,雪大概是停了。
那还走吗?这里毕竟不再是自己的家,俩人关系又不尴不尬的,自己睡这终归有点别扭。虽然有宵禁,但季维知还带着军政局的牌子,碰上值勤的解释两句也说得通。
季维知犹豫了两秒,最终把被子往头上一蒙。
太晚了!不走了吧要不!
这样想着,季维知终于安心地睡过去。
不知是不是白天情绪起伏太大的缘故,他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大梦一场接一场,尽是回忆深处的事。
*
梦里,十三岁。
彼时的季维知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公子哥,有对知名的银行家父母。
这天,母亲突然拉他出去看庙会,依依不舍地给他一把长命锁,强笑着说:“爹爹妈妈去街口替你买一盏灯,马上就回来,不要乱跑哦。”
小维知乖乖等,等到后半夜,街上人去巷子空,只有更夫来去匆匆地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忽然,电闪雷鸣。
小维知捂着头,还是不敢动,怕母亲回来找不到他。然后远处的光却不像电,倒像是火。
几个赶路人一边跑一边说:“要下雨咯!这雨也太不及时,但凡早一点下,季家也不至于被烧光。”
轰地一声,季维知被炸雷打得头皮发麻。
“哪、哪个季家呀?!” 小维知问。
那俩人你一言我一语:
“哟,哪来的小孩儿?赶紧回吧,路上可不太平。”
“是啊,巡抚在查季家呢,那么大一个行长都被抄家啦!”
“巡抚为什么要动季行长?”
“他的那个济善会账目出事了呗!巡抚说他挪用善款,贪污受贿!”
“怎么可能啊,济善会不是救助了好多家民营工厂吗?”
“谁知道呢,莫不是他得罪了巡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