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125)
他迎着冷风立于码头,烟不离手地抽了一根又一根。他母亲一直希望他少抽点烟,眼下的样子如果让温顺的母亲瞧见,一定会露出忧虑得可怜的表情。
但他没办法停止。
那天舞宴的争执后,他没有再见过迟清行。迟苒今天下午打来电话,说明天会跟迟清行一起去机场送他,他也不知该怎么面对。
梁霖想得烦躁,把烟头丢到地上,用鞋底碾灭,再度打开烟盒,才发现盒里只剩最后一根烟。
正要点燃,韩呈那边的人到了。
他点烟的动作一停,盯向朝自己走来的人。
不等梁霖发问,谢存淡淡解释:“许宁西临时有其他工作,韩呈就让我过来了。”
他以前替韩呈完成过很多次类似的交易,对整个港口、每艘货轮烂熟于心,快步经过梁霖,走向停泊的货轮。
梁霖沉默跟上。
谢存让人把其中一只船的甲板打开,领着梁霖从悬梯下去,穿过堆叠在外层的箱子,视线落向最里面的几排固定好的钢琴。
“货都在钢琴里,你可以打开看看。”
梁霖打开其中一架钢琴,往里看了一眼便合上顶盖。
“可以了。”他说。
谢存点点头,等了一会,见梁霖没有继续点货的意图,便自顾自往外走:“船半小时后发出,下周三抵达港口城,那边会有人接应,将货物直接送到阿秀那。”
船舱幽暗的灯光下,谢存平静清晰地陈述流程。
梁霖一言不发地打量他。
谢存的头发维持着跟上次他偶然在餐厅撞见差不多的长度,衣裤都是很不起眼、式样寻常的黑色。与苍白得显出虚弱的肤色不同,他的后背挺得非常直,整个站姿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给人以十分利落、可靠的气质。
梁霖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当初见面的场合暗示性太强,导致他先入为主对谢存产生偏见,如果他最开始是在工作之中遇到,大概会对这个人有更好的观感。
谢存走头一步,梁霖跟在后面。
梁霖忽然开口:“因为你,我跟迟清行吵了一架。”
他一低头,捏折手里没点燃的烟,“我有天在餐厅吃饭,其实见到了你跟韩呈,但我没有告诉迟清行。他后来看到新闻,脸色非常糟糕,你一定没有见到,不,就连我都没有见过,他露出那样的表情。”
“谢存,”他幽然眯起眼睛,“你到底有什么了不起,值得他这样?”
谢存凝固一般僵站。他与梁霖只有几面之交,他一直不明白,梁霖为何要把对他的恶感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现出来。
因为他招惹了迟清行?
想到迟清行,谢存胸口一阵闷痛,涌起极端压抑、却无处释放的情绪,不由猛一转身,掠到梁霖近前,直勾勾回视他,“我有什么了不起,难道你也想试试?”
他速度很快,梁霖甚至没能反应,不由得往后倒退了一步。
谢存没有再逼近。
他无意挑起事端,背过身,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或许因为在这船舱之中,窒闷的空气、昏暗的光线,都令内心情感愈发强烈沉重,压得他溺水一般喘不过气来,他难以自抑地说出了一句一直压得他痛苦不堪的心声:“你以为只有你在乎他吗?我也在乎,我比在乎我自己还在乎他……我很清楚我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你根本不需要警告我。”
说罢,他背对梁霖快步往前,离开货轮回到码头。
梁霖返回岸边。当谢存打开车门,即将上车的一刹那,水银般流泻港口的月光之下,他忽然见到了谢存苍白面颊上一颗悄无声息的泪珠。
翌日一早,迟苒穿一身收腰的墨绿风衣站在梁霖房间门口,勾起红唇朝他笑了笑。
他没见到迟清行,也没向迟苒询问,拖着行李箱去了地下停车场。他替迟苒打开车门,自己随即坐进去,视线漫无目地落到前方,才发现开车的人,有着熟悉的清峻背影。
汽车沿高速公路疾驰。
梁霖坐在车里,望向飞速后退的风景,感到困顿心绪的乱麻,一点一点,被扑面而来的开阔景象吹散。
一小时后,汽车抵达机场,迟家姐弟把梁霖送到关外。迟苒说:“忙完家里的事情就过来。”迟清行则张开手臂抱了抱他,只字不言。
梁霖在飞机上,闭着眼睛,做了一个似睡非睡的梦。
梦里他又回到高中,某天下午,在学校里到处找迟清行。好不容易在图书馆找到,迟清行坐在靠窗的桌边,桌面摊开一本书,目光却出神地落到别处。
他从后面一拍迟清行肩膀:“你在看什么?”沿迟清行视线方向,只看到一排又一排空书桌,除一个低头趴睡的人,再无其他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