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
一天晚上,苗真浑身酒气,醉醺醺来质问我。
她揪住我,大哭大笑,大吵大闹,一叠声的质问我,是不是器官不好?是不是移植的器官不好?如果我们用医院的正规渠道的器官——怪你,都怪你,一切都怪你,我听信了你的话,用了来路不明的器官,才害死了女儿!
那一天晚上,我切切实实地认识到了苗真。
不是半夜给我开篱笆的苗真,不是坐在我家窗台上的苗真,不是嫁给了别人的苗真……不是距离我非常遥远的苗真。
是此时此刻,就站在我面前的苗真。
她抓着我,我也能抓着她。
她是……鲜活的。”
“失去孩子令她如此痛苦。”Ben说,“我本来应该体会她失去孩子的痛苦,可是在这个残忍的时刻,我内心充溢的,竟然只是我对她的自私的爱,这种爱在我心里火焰一样翻涌着,它简直像是一种诅咒……咒死了孩子!”
“要不是我的急于表现,要不是我急于让爱得以宣泄,我不会去联络黑市,自然也就不会害死孩子!
苗真在我怀里痛哭失声。
可我满脑子都是真实的,鲜活的她,我心中翻涌的,是意识到自己对她的爱的快乐,以及意识到这种快乐是卑鄙无耻的痛苦……”
“终于从爱幻影变成爱人了。”孟负山平平无奇评价,“可喜可贺。”
“是啊……”Ben失笑,“或许吧。”
然后,他的笑容渐渐落下去。
可是另一种奇异的满足,涌上他的脸。
“第二天,苗真约我去孩子治疗的那家医院。
她对我说,原谅我了。
而后,她当着我的面,从医院的高楼一跃而下。”
“她原谅我了……”Ben继续说,“她最后看我的那一眼里,我没有看见恨,只看见爱。”
当然是爱,亲近之人的这最后一眼,怎么可能会有恨。纪询想起纪语。他慢慢品味着这种自故事里,递延到故事外的苦涩。
从舌根泛起,顺着唾沫,吞咽入胃。
再从胃里泛起来,泛入心肝脾肺。
女人用死亡带走了所有的罪。
活下来的人,被迫洗涤的干干净净。
但这样,罪就消失了吗?
Ben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似乎这一段话,直到现在,还令他情绪不稳:
“她摔在地上,鲜血铺了一地。
不可能有救。”
“然后呢?”纪询问。
“然后?”
“你对她做了什么。”纪询说,“我觉得她跌下去,不是故事的结尾。”
“……我做了一件你们也许无法理解的事情。”Ben笑了笑,“但我做了一件我这一生中最正确的事情。”
“我,吃了她。”
“你……”霍染因恍惚了一下,“吃了她?”
“嗯。”Ben重新平静下来,平平点头,“我参加了她的葬礼,偷了她的尸体。”
“我剖开她的胸膛,取出她的心脏,我将她的心脏做成菜肴。
很美味。是我这辈子做的最美味的一道菜。
我一丁点也没有浪费,里面有我最高超的技艺,和我全部的感情。
苗真永远和我在一起了。时时刻刻,不离不弃。”
他遥远的爱人,如同天上的月亮,月亮曾经走到他的身边,又再度回到了天上。
他体会过这切实的爱,又掌握了这永恒的爱。
于是,当月亮从天台落下去的时候,也自他心中冉冉升起。
她跌下去,她的生命终结了。
但同时她又幻化成为无暇的女神,在一个男人的心中,有了永不褪色的圣洁。
Ben看向自己身侧。
女人甜蜜依偎着他。
“她用她的生命救了我,所以我来到这艘船,我愿意用我的余生,杜绝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发生在其他人身上。”
第二七六章 伏击。
走廊安静着。
当吴老板大吵大闹的声音在柳先生的威胁下,彻底消失之后,走廊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丝毫声息了。只剩下从船外吹来的冷风,簌簌地来回穿行在这走廊间。
有点冷。
来回行走的保镖情不自禁地想,但是柳先生,坐在走廊的正中央闭目养神,一动不动,稳如泰山,于是他们稍稍浮动的心,也就跟着沉下去了。
和外界联络的办法已经找到了。
只要等到外头的风雨停下来,他们就能够同救援联络。
到时候,这艘船,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只要再等待一个黑夜,就到黎明。
这时候,突然,轻轻的一声“滋——”响起。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走廊里,不吝惊雷。
闭目的柳先生豁然睁开眼睛。
他双目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阿邦腰上的对讲机,这一声滋,正是电流通过的声音,对讲机里接着传来声音:“邦哥?邦哥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