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苗真,她毕竟有些不同,我曾在她身上感觉过善意,所以不想将她和其他人列为一谈。
她找上门来时,我没有开门。
当天晚上,我听见了来自邻居的叱骂,那些响亮在夜里的,不堪入耳的责骂声里,我始终没有听见苗真的声音,没有反驳,也没有哭泣。
一夜就这样过去。
第二天,我再度看见了苗真。
我知道,她又被家人赶过来了。
这次,我开了门。
苗真走进来。她手里有个盖着布的篮子,篮子里只放着邻居在后花园里种的水果,他们想要讨好我,却吝啬得一毛不拔。
苗真将篮子放在桌上,对我摇摇头。
“你不应该开门的。”
我的心一下子放松了,时间没有改变我过去的朋友,也没有改变她,她还是我记忆中黑夜里指路的真灵。
“他们骂你。”
“随他们去吧,骂个三天,也就放弃了这不切实际的妄想。但你开门了,这事就没完没了了。”
苗真无疑明白她的父母。
我的开门,让他们意识到了事有可为,便开始想方设法撮合我和苗真。
我们同时处在她父母监控之下,一同感觉烦不胜烦。
这时候我家成了她短暂的避风港,每次她父母打发她过来,她便带着一些做娃娃的工具,来到我家窗台上做手工娃娃。她日常会做些娃娃沿街售卖,补贴家用。
我家里有很多客人,我回来就是为了接受这些“客人”们的逢迎讨好,因此绝大多数时候,我家都是热热闹闹的,但是她没有加入他们,他们也不试图拉她加入。
她是这种无聊的繁华的一个安宁的角落……
但是,在她的父母步步紧逼之下,这种安宁也越缩越小。
有些折磨。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再回到这里,是为了享受,还是为了受折磨。
也许享受和折磨本来就是一体的。
终于,这种脆弱的平衡被打破了。
苗真决定嫁人了。
她嫁的对象,是个一直来买她娃娃的客人。
她的父母是错愕的。
我,也是错愕的。
先她父母,我找到了她:“这个决定太突然了。”
“也没有那么突然吧。”
“可是你了解他吗?”
“算是了解,他家里没有姐姐妹妹,也没有小孩子,一直来我这里买娃娃,只是因为喜欢我,想见见我而已。”
“你喜欢他吗?”
苗真快乐地笑起来:“喜欢吗?反正绝对不讨厌。我有些期待和他生孩子,我们的很多想法都贴近。他来我这里买娃娃的时候,也会和我讨论未来的孩子的模样。”
“可是……”
我很想问她,你这么急匆匆的嫁人,是因为你父母对我的紧逼吗?
然而她没有再将任何眼神留在我身上。
接着她转身离开。
再次见到她,她正穿着红色的嫁衣,从邻居家的门出来,牵住另一个男人的手。
这个时刻……真是奇妙。这个时刻,我清晰的感觉到了,我对她的爱,和她对我的爱。
爱没有挂在她的嘴边,但她用行动证明了她对我的爱。
她用嫁人这一行为,将我从她父母的监控中解脱,她的牺牲,她的无暇的爱,成全了我。”
Ben说到这里,笑了笑:
“这个故事,听上去很像是一个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的故事。”
是的,这是一个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的故事,可又不仅仅是一个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的故事。
因为Ben,从小就受到了母亲的教育——洗脑。
离去,既是爱。
所以,当苗真离开的时候,Ben才能感觉到爱。
纪询想。
悲剧的源头,来自一个小小的错位。
Ben继续说:
“苗真嫁人之后,我的爱意熊熊燃烧,但是我不敢去打扰她,我想《圣经》里有一句话说得很对,爱是奉献,是付出,是恒久忍耐。
苗真的婚姻很幸福。
她和她的丈夫很快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
一个女孩。
一切都很好,他们一同将这个女孩打扮得像洋娃娃一般可爱。
我悄悄的帮忙,让她丈夫的工作走得更顺利,让他们能从唐人街搬到白人社区,他们选定了社区之后,我买了一套隔壁的社区的房子。
我想买他们社区的房子,但我担心太过靠近会破坏她的婚姻。
因此我选择了隔壁小区,这个距离,想必不会传出流言蜚语。
这几年间,我克制着自己没有打扰她幸福的生活,只满足于偶尔碰面……就在这个时候,她的孩子得病了。
生了病,得医治。
这是她的不幸,却是我的幸运,苗真和她的丈夫,只是生活在异国的普普通通的人,结婚没几年,刚刚贷款买了房子,每个月的工资刚到手,就被各种贷款瓜分得所剩无几,那点点积蓄,杯水车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