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白裙子的女人有头黑亮的长发,长发之下,是张白净小巧的脸蛋,或许是置身船只,久未晒太阳的缘故,她的皮肤有种透明的感觉,脸颊底下,脖子部位,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像是蝉的翅膀,伶仃脆弱。
但主人的外形与其性格,似乎并不相似。
孟负山看着被扶稳的晨晨直接将手臂从阿宾掌心拽出,一句道谢也没有,一手按着墙壁,径自往前。
她行动不便,宛如盲人……
为什么这里的每个女人都要眼蒙绸带?
某个想法自孟负山脑海深处浮现,他不寒而栗。
这时阿宾看见孟负山,他对孟负山淡淡点头,转身回去。陈家树房间的门重新被关上,这道合拢的门,昭示了一个真谛——谁是自己人,谁是外人。
每个人都有其信任之人。
我信任纪询,陈家树信任阿宾。
想要说服陈家树不和柳先生合作,必须先行说服阿宾,让阿宾影响陈家树。
然而阿宾不过是一块没有思想的盾牌,盾牌怎么会去影响主人?
*
晨晨穿行在走廊里。
她的手指按着墙壁,年年月月地按着这里,墙壁上的画框、兽首的位置也跟着默契在胸,谙熟于心。无论上边的摆设再怎么更换,也不会像最初一样,割破她的手指,牵绊她的脚步。
她娴熟地走在这条走过无数次的走廊里,进入电梯,按下楼层。
这是3楼,3楼是来此的贵宾的位置,每一间都是宽敞的,有阳光照拂,有清风穿堂的房间。她们时时会来到这里,但这里永远都不会是她们的位置。
她们的位置在-1楼。是个在甲板之下的逼仄的地方,是明明有窗户,窗户却不被安排在她们房间的地方。好像眼睛瞎了,人就不再需要阳光了。
她进入摸索着一路向下,在日日走过的道路上再走一遍,终于来到甲板之下。
非自然的通风让这里的气息总是浑浊,压抑,催逼着生活在这里的人尽量往上,不惜一切地往上,去呼吸新鲜的空气,听海浪拍打船舷……知道自己正置身何处。
她走着走着,突然被一股极大的力量往旁边拉去。
她没有反抗,尽管对方尖尖的指甲刺得她手臂有点疼。她早已知道身旁有人。人的感官系统是平衡的,一旦视觉开始不好用了,其听觉、嗅觉、触觉就会得到极大的提升。
她听到了来自旁边的沉重呼吸,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是米蜜。
晨晨想。
米蜜喜欢喷浓烈的香气,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不一样,这里的大多数人喷的香水都很淡,淡到寂寞,如同老鼠一样,宁愿尽情地贴在壁脚,融入阴影,也不愿意被别人注意到自身的存在。
唯独米蜜。
她的香水霸道,浓烈,隔得老远,就向人宣告她的存在,走了老久,香水不散,她就仿佛还站在你身边。
“晨晨——”
米蜜张口唤她,一股很甜腻又带着发酵过度的腐烂气息喷来。
米蜜爱喝酒,经常陪着客人豪饮,久而久之,嘴里就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香甜和腐烂,大约是果子熟透了的味道吧。
“我找到了一个好出路。”米蜜说着,咯咯笑了起来,“有个好心人,说要带我离开这里。这里实在没意思,我已经厌烦了,你要不要跟我走?我和我那好心人说说,想来要他带两个美女走,也没什么困难的,一个的代价都付了,还怕付第二个的代价吗?”
她是醉着,还是醒着?晨晨想。不,与其想这个问题,不如想,她真的是米蜜吗?
香味很简单,只要喷洒同款香水就可以了。
声音可以录制、可以模仿。
口气、体型,也可以伪装;甚至面部,都能贴上仿真人体面具,装饰出相同的轮廓。
骗术真是防不胜防。
不过她有一种独特的识别骗术的方法。
晨晨摸上米蜜的脸,顺着米蜜因为激动突突直跳的发热的脖颈,摸到下巴,摸到鼻子,再摸到那层蒙着眼睛的布。
这层蒙眼的布,很少被摘下,它被摘下的时候,往往不是出于那些贵客的好奇心。
那些贵客,或许感觉到了什么,很少摘下她们眼上的绸带。
仿佛绸带下蒙着的不是眼,而是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多多少少,会遭逢不幸。
她解开米蜜的绸带。
这些绸带往往是被她们自己解下,被她们互相解下。
她摸上米蜜的眼睛,摸到睫毛、眼睑,她的手指穿刺进去,穿过这两层屏障,摸上眼球。
软的位置,是眼瞳;硬的位置,是眼白。
刚刚摸上的时候,眼球是干爽的,很快,眼球就因为异物的入侵而分泌出黏液,黏液沾湿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