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很宠爱她,又很担心她,总是让家中雇工随身跟着怕她出事。”霍染因,“但我妈妈当年性情活泼,喜好交际,她考上那个年代很少见的大学后认识了一帮志同道合的同学,就时常想甩掉身边跟着的佣人。那一年我的舅舅,她的哥哥刚刚因病过世,她的爸爸也遭受沉重的打击,精神衰退,时常喝醉,整个大宅都笼罩在一种颓唐腐朽的气氛之中,她越发痛苦无法忍受,因此愈加频繁的独自出门参与聚会。”
“聚会中出事了?”纪询忍不住接话。
“……嗯。”霍染因,“一次诗会聚会在酒店中举办,中间不知是谁提议喝起酒来,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我妈妈就在诗会的隔壁房间里,被两个陌生男人轮奸了。”
“……”纪询的脸色沉下来。
霍染因描述到了现在,他已经能猜出后面的许多事情。
令人不忍猜出的事情。
“发生了这种事情,已经很悲惨。但恐怕当时我妈妈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地狱一样的晚上,只是不幸的开端。”霍染因说到这里的时候,语速骤然加快。语速虽快,他说得还是清清楚楚,“后来,她衣衫不整的被同学们撞见,也被酒店里的人撞见。”
“人太多了。等她回到家中,惊慌失措,好不容易在惊闻消息的父亲的安慰下勉强睡下的时候……关于霍家女儿被流氓轮奸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琴市。”
“流言?”纪询问。
“不止是流言,还有照片。”霍染因说。
“这是有预谋的……”纪询喃喃。
“也许。”霍染因,“能揽下这么一大摊子生意的霍家怎么可能没有敌人,霍善渊的独子刚刚病逝,如果仅余的一个小女儿,再因为这场打击有什么三长两短,整个霍家也就树倒猢狲散……兵不血刃,就能瓦解一个偌大家族,想来有不少人会动心吧。只是当年的刑侦手段不像现在这么完备,当年查来查去,闹得满城风雨,最后也没有找到那两个流氓。”
“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情……”
说到这里,霍染因难得停了下来。
纪询看见霍染因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他尚未辨别清楚这些复杂究竟代表着什么情绪,霍染因已经出声:
“我妈妈,发现自己怀孕了……呆在她肚子里头的,父不详的孩子,就是我。”
“真奇怪。”
霍染因淡淡说。
“明明在事发当夜已经吃过了药,做过了措施,我依然不要脸的,像野草一样的……在她身体里留了下来。”
“霍家当年在琴市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妈妈作为霍家的小女儿,妍丽又聪明,从小到大,向她示好的男性就络绎不绝,到她21岁的时候,本来已有意向性的未婚夫。这件事情发生以后,未婚夫自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其余穷追不舍的男性,也全都风流云散……这也不是什么不可预想的事情。这起丑闻闹得太大了,就算放到现在,女方也无法做人,何况当年。”
“发现怀孕的时候,孩子已经三四个月了,他们去了医院。妈妈自那回以后,心情始终郁郁,身体也一直没有养回来,如果流产堕胎,有伤到身体的风险……也就是说,未来很可能再也怀不上孩子。”
“这对我妈妈,对我爷爷,都是一个致命的消息。”
“舅舅刚刚过世,他与我姨母结婚又离婚,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我妈妈是爷爷的小女儿,她21岁的时候,爷爷已经58岁了,奶奶也早已死去多年,他更不可能再有什么骨血。妈妈是爷爷仅余的唯一传承;妈妈肚子里的孩子,也是霍家唯一的指望。”
霍染因平铺直叙。
这个观念如今看来,也许已经在部分人心中过时,但在当年,哪怕是现在的绝大多数人心里,这依然是根深蒂固牢不可破的信念。
人生在世,匆匆几十年,总要留下些什么证明自己来过。
血脉是人所能留下的最简单的遗物与希望。
“最终爷爷和妈妈商定,留下孩子,找人入赘。”霍染因说,“我爸爸,许成章,此时主动站出来。”
太阳彻底西沉,余晖也尽,红云将散,灰蔼蔼的蓝开始蚕食天空。
纪询的目光从天空挪到霍染因脸上。
一片自云上落下的阴影笼罩在霍染因的脸上。
霍染因向前一步,迈过这片云,挥去笼罩在脸上的阴霾。
他言简意赅,将最后的几句话说完:
“我爸爸婚后对我妈妈很好,如果不是妈妈在生我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导致再也不能怀胎,不能生下一个真正属于我爸爸的血脉……也许他们最后会拥有更加幸福美满的人生。”
正事说完了,天气尚好,他们谁也不想在这时候回酒店,便默契地走下堤岸,沿着废弃的港口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