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之后,她扭头跑了,跑得极快,中途还撞到了周同学,也一步不停,一下子穿过草坪,冲入夜色的深处。
周同学朝后退了两步,站稳。
他的目光追着着陈芽远去,前方仿佛有一个影子。
虚幻的,苗条的,漆黑的影子。
他眨了眨眼。
一个影子变成了无数影子,无数影子藏在树后、草丛,墙下,不露声色,冷酷无情地朝他们看来。
“怎么了?”旁边传来纪询的声音。
他转头,对上纪询的目光,摇摇头:“没什么,眼花了。”
纪询想要追上人,但他又不是很确定,这时候也许让她自己冷静一下比说教会更好……但就这样放任着激动的人离去会不会酿成另外一个和甄欢相似的悲剧?
他在原地踟蹰片刻,最后将目光转向依然木愣愣站在路灯下的池文澜身前。
“池老师。”纪询说。
池文澜的眼珠子动了动。
“池老师,你要不要追上去?”
“我追上去干什么?”池文澜反问。
“陈芽她……看起来有点激动。”纪询顿了下,“也许需要老师的开导。”
“我被解聘了,已经不是她的老师了。”
“但你或许可以联络她的班主任,把情况说明,或者用别的表述,让能够负责的人及时关注她的情绪和心态。”
“关注一个杀人犯的情绪和心态?”池文澜冷笑,“你们倒是挺好心的。不过我看不需要吧,如果杀人犯真有这么脆弱,当时是怎么对甄欢说出那种话的!是怎么面不改色的让甄欢去深水区的!这些小鬼,这些恶毒的小鬼……就是披着孩童外皮的恶魔!”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说越激动,最后咆哮出声,将手中的黑色皮包重重掼在水泥地上,包的拉链崩开了,里头的东西自裂口挣出半截,一齐无声无息的躺在大家的脚下,像具穿肠烂肚的干瘪尸体。
“他们就该杀人偿命!”
“……”
纪询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夜风里先响起了他人的声音,一道比纪询冷得多的声音。
“这句话自你口中说出,真让人有点意外。”
周同学从草坪里走了过来,藏在发帘下的眼睛闪着寒星一样的光。
“池老师,在你义正辞严指责他人的时候,你似乎忘记了,甄欢的死也有你一份功劳。”
“我是帮甄欢!”池文澜怒道。
“怎么帮她?从暑假一直帮她帮到她跳水自杀?”
“我帮她——她的孩子根本——”
“根本不是你的。”周同学冷冷哂笑,“多稀奇。你做错了事,良心不安,试图用一个错漏百出的谎言敷衍众人,以一种自以为是的殉道获得良心上的安宁,于是就有了站在崇高的道德高地指责他人的立场。可是池老师,请你清楚的认知到,在暑假以来,但凡您有一些为人师表的自尊与自觉,学校都不会传出甄欢与您的谣言,没有了这些谣言,不用时时刻刻承担他人指点与目光的甄欢,还会自杀吗?”
池文澜的脸颊在抽搐。
一根代表痛苦与懊悔的青筋,正在他脸皮底下动弹颤抖,让那张斯文年轻的面孔变得扭曲起来,他辩解道:“不是的!最初她因为和男朋友分手,所以我想作为老师该关心她,是那些学生一开始就在起哄!”
“关心?池老师,你是怎么关心甄欢的?以老师的身份吗?那为什么这份关心不用在同样是你的学生的陈芽身上?你真的没有怀揣着私心去关心吗?”
他字字辛辣,句句挖苦:
“如果说陈芽因为漠视甄欢的赴死而成了一个无形的助推手,那么您呢,您又在这场事故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在前一个悲剧才发生的短短半个月内,在刚刚才揭露悲剧真相的一分钟内,您似乎就忘记了经验教训,重复了一模一样的错误。果然人类能从历史中学到的教训,就是人类学不到任何教训。”
“够了,够了,闭嘴,你们不要再说话了!”
池文澜痛苦的蹲下去,将脸埋入膝盖,人可以欺骗他人,人无法欺骗自己,他当然知道他做错了,要不然为什么自甄欢死后,他就夜不能寐?要不然每次睡醒梦中,他都能听到甄欢的哭泣?
他抽搐着,将真相吐露:“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说太多谎……甄欢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甄欢一开始和同学谈恋爱,后来他们分手了……我去关心她,我说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和老师说,老师会帮你……我有私心……我和她谈起了恋爱……”
纪询一直沉默着,他神色里带着一些复杂。而后这些复杂敛去了,他强硬地将池文澜自地上拉起来:“池老师,在你正式地对自己过去错误忏悔之前,你可以先花五分钟的时间,打电话给A班的班主任,把陈芽同学的事情告诉班主任,让班主任重视注意陈芽同学的精神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