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着红灯,数着心跳,数着思绪。
数着数着,数到前方红灯变绿,周围的车辆徐徐启动,他也跟着启动,沿路前行,却在下一个十字路口时一转角方向盘,无视近在咫尺的居所,转变方向,朝纪询家开去。
来这里也有几次了,霍染因熟门熟路地进了小区,抬头看一眼纪询的房子,有灯,人在。
他乘电梯上楼,叩门时慢条斯理,已然在恶趣味地想着纪询待会见到突然出现的自己,会露出什么惊异的表情来……也许并不会,也许纪询已经猜到了自己要来,也许纪询下午冷冰冰的一条回复,就是为了激自己上门?
没有关系。
不论动机和目的如何,等真正见了面,都不会再像他们在公墓里头那样。这回掌握谈话进度的,一定是我。
霍染因又想。
门应声而开,他开了口,可是“纪询”两字卡在喉间,站在门后的是一个叼大烟斗的不认识的中年人。他没说话,中年人打量他两眼,倒是很快说:“是霍警官吗?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鸣星出版社主编福斯,下午的时候纪老师和我说过你可能会来,请进。”
该。
可算有人来催他稿子了。
霍染因一时居然冒出了这种想法,他跟着福斯进了门,先看一眼客厅的桌子,看见上头放着一堆文件,文件上头还压着个绅士帽,旁边有个黑色邮差包。这两样东西都不是纪询的,显然,这是福斯的临时办公地,对方正在这里处理什么。
他没在客厅里看见纪询的影子,于是目光一转,挪到了闭合的书房门前。
“进来。”纪询的声音自里头传来,隔了个门板,听起来有点失真。
他打开门进去,天色晚了,窗帘拉着,房里也没有开灯,只有电脑是亮的,荧荧的白光给弓背盘腿坐在电脑椅上的人镶了一层光边,余下些许,则在黑暗的房间里勾出一层朦胧黯蓝。
纪询没有问霍染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这类的废话,他一边运指如飞,一边单刀直入。
“有案子吗?”
“没有。”霍染因顺手关门,“怎么,你很期待有案子?”
“我想也没有。否则你不该这么早过来。”
“你倒觉得我今天一定会来?”霍染因语带挑衅。
“你过不过来不太重要,不过来迟些我可以去你那。”纪询回答。
明明是句公事公办的话,但霍染因心中支棱起来的毛刺又软绵绵消停下去。他再度看着纪询,顺势看了眼纪询的屏幕。
从他进来到现在,两分钟功夫,word文档的一页白纸已经写完了,多少有六七百字吧,既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写完这么多的字,为什么《毒果》下一本迟迟没见?
霍染因沉默地回忆半天纪询最近的行踪,勉勉强强承认:
恐怕在纪询拖稿上,自己要付一些不太重要的责任……
他转开眼,一时有些意兴阑珊,随手打开电灯开关,灯光一闪,满室亮堂,他的视线随之落在纪询的书架上。来时想好了要和纪询好好谈论自己的事,但纪询正在好好工作,算了,下回再找时间吧……
“没有案子正好。”纪询对霍染因擅自开灯没什么意见,接着说,“我接下去要去巡回签售,十个城市分一年走完,下午福斯问我第一个城市安排在哪里,我说琴市。”
他转头,纪询的眼依然注视屏幕,坐姿依然随意,连背都没有意思性地挺直一下。
但那双黑色的眼睛,映着光。
琴市。霍染因咀嚼着这个名字。我的故乡。
白日里纪询所说的承诺忽然又回响在他的脑海,剥离了那种虚幻悬浮不真切的感觉,像一块沉沉重重、压在心头的石头,浮出来,放下去。
白日是契约,如今是践约。
没有行动的契约不过一纸空文,唯有践了约,才放心,才放松,才被浓浓的迟来的惊喜和期待和亢奋给淹没。
“啪”一声,灯光又灭了。
饶是大半精神被创作牵扯,纪询也忍不住出声抱怨:“不要一时亮一时暗,我家电灯招你了?你闪得我看不见屏幕了。”
结果抱怨还没说完,他的电脑椅被人自后一拉。
双脚还在椅子上的纪询毫无反抗能力,被人轻轻松松带离电脑面前,再连人带椅撞上了窗台,这下子纪询恼火道:“霍染因——”
霍染因俯下身,咬住他的唇,缠上他的舌。
电灯没招我,你招我了。
霍染因在心里想着,他这时才恍然发现自己的心就像一条绷紧了的弦,弦准备得太久了,当它发出铮鸣的时候,必然如同疾风暴雨一般;又像一座已经压抑了很久的火山,当火山喷发的时候,滚烫的岩浆蒸腾了血,消融了肉,烫酥了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