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短短的一个半小时里,他们什么都不用忙,只是坐在沙发上,点了两下手机:
鲜花送来了,气球彩带送来了,龙虾螃蟹送来了。
本就富丽堂皇的别墅被装饰一新,看上去马上就要开Party了。
他愣愣地看着这一切,手机里什么都有,手机解决了这一切,他看着穿着黄外套的配送员,突然想起过去:
“我以前……也送过这个。”
“外卖吗?”
“那时候不叫外卖,还叫跑腿,也不是每个人都送,是愿意加钱的顾客和买得多的顾客才送,一个月零零总总,能赚五百块钱!”
“五百块钱?”高爽面露嘲笑,“你在外头赚钱的日子都是什么老黄历了?”
“五百块钱不少了,这可是单独跑腿的钱,我还有另外的工资,总共加起来能有一千八!”莫耐急了,“哪像监狱里,一个月干下来,最多两百块钱,还得用这笔钱付衣食日用品的开销,一年能存下一百块都是奇迹。”
“监狱里一年只给一百块钱倒是我没有想到的。”高爽说,“不过你知道刚才送外卖来的人能赚多少吗?”
莫耐不想问。
这一天下来,他也隐隐约约明白了,他现在所见到的这些,不全是他身旁高爽富裕高调,而是——更多的还是——他已经不认识这个社会了。
九年了……
他在里头呆了九年了……
再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让他更能意识到九年的长度,他突然感觉到了身体一阵一阵的颤抖,那是被社会抛弃的无所适从的恐惧和战栗。
“……他们的工资啊,少一点的五六千,高一点的每月过万。不过弟弟,你不用焦虑,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总会被淘汰的。早晚而已。听说大厂都在研制机器人了。”
他看向高爽。
高爽却看着别墅的落地窗,落地窗外是泳池,漆黑的夜晚,泳池是一片无光的黑水。
高爽白皙的脸上,红唇微动。
“谁不被这个社会抛弃呢?”
*
“不过……我们恐怕还是要去他老家看看。”
明明分析出了莫耐的行踪,纪询却偏偏往莫耐不会去的地方去。
霍染因不是傻子,他跟上了纪询的思路:“他从监狱里逃出来,一定有着某种理由,而这个理由有时效性又并不紧迫,让他能准备两个月后还能达到目的。去他老家探访可以了解他的人生经历,由此推断他是否有什么迫切的渴望。”
“没错,我们得听听他有什么故事,有了故事才好编剧情。要我写啊,这要么是心怀旧怨赶着去报仇,要么就是含冤十载想洗冤——啊,好像有点老套。”
“……”
“不过强奸罪怎么洗冤?有点想象不出来,这么久了证物找不到了吧,难道是证人?”
“纪询你别自己脑中就把故事编到结尾了。”霍染因有些无语,他懒得再吐槽纪询质疑过去办案民警能力这件事,只是一脚踩下油门,直奔九霞县。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黯淡,窗外的车子越来越稀少。
时间一路走过,在晚上七点的时候,纪询躺在椅背已经放到最低的副驾驶座上,突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悔了。”
一路上纪询已经说了很多无意义的话。
不是说渴了,就是说饿了,再就说冷了,最后说累了。
如果上面三种都没有,那他一定在说又渴又饿又冷又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不是在开车疾驰,而是在山林中长途跋涉——还是至少和大部队走散三天的跋涉。
霍染因不想理会纪询。
但认真开了半分钟,他还是忍不住瞟了眼副驾驶座。
瞟完立刻后悔。
明明正闭着眼睛的纪询,就像是用皮肤捕捉到了他的视线,他在眼睛转过来的时候,准确勾起嘴角,又开始说废话:“知道要和你们一起来搜山,出门的时候真该开个房车出来,有事没事,还能吃个饭睡睡觉,对吧?”
“……”
霍染因他打出转向灯。
“干什么?”纪询的耳朵灵敏着呢,“九霞县是直走,还不需要转弯。”
“找个县城,吃点热的,休息一小时再走。”霍染因言简意赅。
“能报销吗?”纪询只关心这点。
“能。”霍染因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车厢内安静了一秒,下一秒钟,一声重重的冷哼响起来了,纪询还闭着眼,双手枕着脑袋,模仿着周局带着浓痰的老烟嗓:
“还吃饭,你以为你是在公费旅游吃饭开房?兄弟单位能凑合下就不错了!什么?搜山,山那么大,哪里不能啃点馒头歇个觉,还当自己是个黄花大闺女,吃饭睡觉都要用帘子遮起来再拿锁头咔嚓锁住了?!现在的年轻人,太不能吃苦了,想我们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