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你站了出来,成了你女儿身前的一堵墙。
“多好,你多聪明。你根本不像那些普通的父母,一旦知道女儿误入歧途就天塌地陷般在家里大吵大闹甚至打孩子。你是个聪明人,你看不上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你知道自己这样做,只会激发女儿更多的逆反,哪怕她一时屈服,也不过是表面屈服。
“所以你选择了精美绝伦的报复手法来亡羊补牢。
“你根本不需要和女儿发生什么激烈的冲突,警察帮你干了戳破事件真相的恶人的事。
“你只要在这所有都结束的时候站出来。你女儿会爱你,她开始崇拜你。你是父亲,你是山岳,你是英雄。”
说到这里,纪询换了口气,又冷冷道:
“还有辛永初,就像你说的,他不想伤害人,他觉得你自愿服毒他都心有愧疚。所以你知道,你百分百确定,他在监狱里最后供出一切的口供里,你一定是那个小小的不起眼的自我牺牲自我奉献的同伴,一个你刚才表演的栩栩如生的,一生仅有一次勇气的卑微者。
“多么漂亮的完美犯罪,利用了所有人还能全身而退!”
这漫长的陈诉像是对他的评判。
练达章在纪询的话中,坐入座位。
当自己做的事情一件件被他人说出的时候,思绪很难不随之起伏激荡,最初闪现在他脑海中的,是他的女儿。
他的女儿。
15岁的女儿。
他跟进了酒店,酒店薄薄的墙什么也挡不住,他听见那不堪入耳的、肮脏的、丑陋的呻吟,他的身体在晃,牙齿在晃,连脑浆都在晃。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是有人掀开了他的天灵盖,将刚刚烧好的滚水倒进去,他白花花的脑浆,就在里头炸开。
就是这一刻,他下定决心。
“纪警官——”练达章说了三个字,自己笑笑,目光在纪询与霍染因身上依次转过,“抱歉,我说错了,纪老师,你虽然不是警官,有时候却比警官做了更多的事情。在警局里,有一句话我发自肺腑。”
“我确实对不起盼盼。”练达章,“这是我的罪,也是我的责任。”
他见过孙福景。
去年,他和贝佳提着水果,火龙果下面压着张银行卡去福兴教育的老板家做客。他还觉得贝佳挺好笑,花钱上学给学校老师逢年过节送礼也就算了,读个补习班还要找后门。
贝佳说还好孙太太工作上恰好和她有来往,这是天大的面子。
他们进了屋子,他看见孙福景,钱树茂也在,他认出他们了。
但孙福景已经忘了他,如今一脸和善,满身香火气的老人只是说“你长得有点眼熟”,还拉着介绍了钱树茂。他在妻子的眼神催促下打个哈哈,将水果递过去,拜托对方多多照顾自己的女儿。
那天他们相谈甚欢,孙福景保证会好好照料盼盼,临到他们相携离开了,孙福景还追出来,嗔怪地把银行卡还给他们。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贝佳还跟他念叨:“省了不少钱,是托了你这张好脸的福。”
他觉得可笑。
可笑又怎么样呢?如同贝佳所说,现实一些,他功成名就,有老婆有孩子,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那就让它彻底过去吧。死人不要再打扰活人的生活了。
只是后来的发展更为可笑。
罪恶不会因为他闭眼不看,掩耳不听就消失。
他曾经有机会坚持替汤志学伸冤,抓获这个罪恶,他放弃了,在汤志学家属找来的时候,他确实为此痛苦,为此羞愧,但没有那么多花言巧语,他自己的生活比报恩更重要,所以他放弃了。
于是在他功成名就,妻女齐全的时候,报应来了。
他的女儿,因为孙福景的福兴教育,一脚踏入深渊之中。
兜兜转转,他的闭眼掩耳,终于报应到了女儿身上。
是他把女儿带到这个世界上。
现在他有责任,去纠正这个错误。
“法庭上只讲证据,不讲推理。”练达章长叹一声,“所以对不起啊纪老师,您说的全都只是推理。”
“法官只会看到,辛永初的视频证明他杀人是临时起意,激情犯罪,我没有办法像纪老师您推理中的那样构成共同犯罪,也就谈不上主谋,我只对我自己的生命权构成了威胁。虽然这话听上去很狡辩,但即使我不说,到了法庭上我的律师也会这么替我说。”
纪询几乎切齿:“连摄像这个主意也是你出的?!”
“法律是由人制定的。”练达章答非所问,“既然如此,它注定被人所利用。我的老师当年告诉我说,我的弱小是因为我根本不懂法律。我非常地佩服警察,也很佩服那些坚持不懈追索真相的人;但是不可否认,执行正义是需要成本的,不然为什么碰到大案要案你们总是需要成立专案组呢?不是所有蒙冤的人都能碰到你和霍警官这样聪明的警察——当年的汤志学,就没能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