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杀美人(361)
我微笑地注视着他,从前,我从未接触过他的这一面,我认识的巫商,包括我作为女性时接触的他,都是刻薄的、锋利的,我也从未听他提起过一条名叫闪闪的狗——我只知道他不喜欢狗。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狗?”我打趣。
他惊奇地看着我,仿佛我在说什么傻话。
“我当然不喜欢狗。”他理所当然地说,“但这又和我觉得它的眼睛好看没关系。”
但事实上是,当人类讨厌某样事物的时候,是很难从中发现自己欣赏的优点的。
我点头假装自己接受了,打算把他放下来。他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问我:“能不能等一会儿?”
我欣然同意,然后调整了一下姿势,把他抱的更舒服些。
巫商为自己辩解:“你没有在抱我,只是你比闪闪暖和。”
“嗯。”我轻声道。
他觑了眼我的脸色,一边观察它,一边试探性地将手指落在我刚才被刮伤的地方。
“疼么?”他压低声音问,仿佛这样伤口就能消失似的。
我微笑:“一点也不痛。”
他点点头,渐渐安静下来,我掂了掂他:“小少爷?巫商?”
他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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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他带着一种终于破解了世界之谜的洋洋自得,愉快地向我宣布:“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了!”
我升起了一点好奇:“你猜到了什么?”
巫商清了清嗓子——长大后的他也有这个习惯,在他感觉很紧张的时候,只是那种情况很少:“你想要我。”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理解错了,我震惊地问,“我想什么?”
似乎终于找到了我的“目的”让他自信了起来,他愉快地重复了一遍:“你想要——”未出口的话在看到我的脸色后戛然而止,他的声音弱了下来,“我。”
这是巫商,他才六岁,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不能对他发火。
我在心里默念,让自己微笑起来,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从哪得出的这个结论?是英子阿姨告诉你的么?”
巫商再次上下打量我的神色,小心更改他的说辞。
“是——也不算。我觉得不是她。”
我被他的表述弄迷茫了:“到底是不是她?”
他的眼珠转了一圈,刚想点头,我厉声道:“别想说谎,我看得出来!”
巫商被我吓住了,他的头往肩膀里缩,像是要像蜗牛那样把头藏进去似的;他咬了下嘴唇,不情不愿道:“是母亲。”
“你母亲——?”我提高音量,看到他又下意识瑟缩一下后压低了声音,“她不是已经不再了么!?”
“是在她去世之前。”巫商道,“有一天母亲和父亲吵架了,母亲把父亲赶了出去,然后再房子里摔东西,我过去看,她就对我说——对我说——”
他又瑟缩了一下。我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寻常孩童的畏缩反应,这更像是一种,一种条件反射。但此时我无暇追究他这点异样,追问:“说什么?”
他皱了皱眉,低头观察自己的手指,像是上面长出了花;他的声音很低:“‘如果你父亲发了疯,你就把自己给他。’”
“英子阿姨,是母亲的女仆,后来她告诉了我那是什么意思。”
我想起他裹着白袜的细瘦小腿,想起他永远不超过膝盖长度的短裤,想起他微长的黑色卷发,和衬衫领口上系着的红色蝴蝶结,想起他总是带着女气的举止,想起他总是那么柔弱的扮相。
我想吐。
“所以,”在沉默中,他追问,“你想要我么?”
不——不,不,不。
每个小孩生来就该享受关照和爱护,无论他们是美是丑,是健康是残缺。
他们不用展示自己的价值,卖弄自己的身体有多柔韧;不用思考自己是否是遭遇了绑架或是别的,因为只有这样另一个人才会对他好;不用强调自己不喜欢狗,也不需要拥抱,因为会被嘲笑或者鄙夷。
更不用因为可以为另一个成年男性献出身体而洋洋得意,在明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的情况下。
他们就——他们生来就该享受这些东西。
“无论你健康与否,无论你有用与否;无论你是不是个万里挑一的天才;只要你是你,我就会爱你,这并没有什么理由。”
我真想这么告诉他。
但这些我无法说出口,因为巫商是不会懂的。他怎么会懂呢?他生活在强取豪夺和利益阴谋中,他缺爱到拥有一本无聊的填图册就惶恐不安,极力寻找这份“好”的缘由。
——他不会懂的。
最后我只是紧紧地抱住他:“因为你的眼睛很漂亮。”
他受宠若惊,疑惑不安,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小小的“嗯”,然后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但他们都说它们很可怕,黑沉沉的,死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