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寒潭(152)
“高球他不喜欢,网球他不打了,篮球也没怎么打过,小时候带他去滑过雪。不过他可不会打冰球,那太凶了,这种正面冲撞的运动他都不能去。”
高江北不太确定韩正说起这些事的用意,只是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韩檀从小到大,学过的每一样可以被叫做兴趣爱好的东西,全都半途而废了。他其实没什么爱好,三十多岁的人,连和朋友出去喝酒聊天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不喝酒。”
“可能也就只有游泳吧,韩檀平时游也泳是5000米起,有时候会去游一万米。”
“小北,你知道游一万米有多无聊吗?两三个小时都不停,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像什么爬山徒步,好歹还有风景可以看。在泳池游一万米,就只是来来回回的转圈而已。”
“韩檀15岁的时候就被我父亲要求做这样的事情了。当然,我父亲也那么要求我,只是我从来都没有做到过。”
韩正走到窗前点了根烟,沉默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道:“被我父亲养大的孩子都不会喜欢自己,从医学院退学之前,我也是这样的。”
“你肯定好奇过,为什么他在外面那么胡闹,我和你阿姨都不会说什么,我想你现在明白了,其实我们更怕他不闹。”
是,高江北全都明白了。
从他们初识时,这人身上的拧巴和违和,到现在,他为什么一直在逃避和高江北回家,最后一块拼图即将被补全,高江北终于完完全全地知道了,韩檀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他从前总觉得那人风流,也没有心,做事根本不考虑别人感受,全凭自己喜欢。而高江北的心有千斤重,他只在乎别人的感受,从不管自己舒不舒服。
作为伴侣,韩檀的那些前史随便拎出哪一条来,都让高江北毫无安全感,所以一开始,哪怕他被韩檀吸引,却依然不敢和他发生什么。那时候他心里充满疑问,他很好奇,韩檀到底有多爱他自己,才能这么堂而皇之地对别人碎了一地的心不闻不问。
他们原本是全世界最不相称的爱人。
直到今天,高江北听韩正讲起这些,他想象着韩檀一个人游一万米的样子,几百次转身,重复做着同样的动作,不能被任何人打扰。就像他在手术室里,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每一个决定都只在他的脑海中演练千万遍。
韩檀早就习惯孤身一人,他的心,他的感受,他的现在和未来,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别人能够参与,谁也帮不了他,那都是他的宿命——就像高江北也被困在他自己的孤单宿命里一样。
原来他们就是最相称的爱人。
韩正从桌上找到手机,给高江北发了个地址,笑着说:“时间刚好,去接他吧,人肯定在这儿呢。”
两人刚走下楼,岑白薇也像是算准了时间一样,拿着几个包装精致的袋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檀檀说你喜欢吃甜的,这些都是阿姨自己做的点心,带回去尝尝,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以后阿姨常给你做。”
袋子的分量很轻,落在高江北心里的分量却足够重。
从今天起,高江北又多了一个家。
家里正在发生的事情,韩檀一概不知,他此刻正泡在一间奇怪的“手术室”里,对着面前“手术台”上的道具,第几百遍,几千遍地练习划皮、缝合、打结这些基础技巧。
过去的几个周末,他都在重复着一样的动作,每一组五小时,闹钟不响不出门。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意外,韩檀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这是八十年代三院建的家属楼,和医院的后门只隔着一条马路,韩檀几乎全部的童年时光,和一多半的少年时光,都献给了这里。
面积不大的三居室,只够放一张单人床的是韩檀的卧室,放了一张小双人床就满满当当的则是爷爷奶奶的房间,而最宽敞的那间屋子,是韩振特意改造的“手术室”。无影灯、手术台、各种型号的缝线和器具,甚至连消毒设备都一应俱全,十几岁时,韩檀就是在这里,第一次拿起了手术刀。
二十年过去了,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他推开那扇老旧的门,仿佛又穿越回了那些背书、做题、看录像、练基本功的日子。
在韩檀的记忆里,离开这间屋子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不管是寒暑假父母一起出去旅行,还是在爸爸和爷爷大吵一架后不再来这里,放了学的时间被允许去干点有意思的,画画、弹琴、或是打球,这样的经历不会连续超过一个月。
韩檀做过太多主动或者被动半途而废的事,除了做一个医生,也只有做一个医生。
这是爷爷的执念,他总在说,我们韩家世世代代都学医,治病救人是我们家的命运,人活着不能太自私,有些人注定是要为这份事业而奉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