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马难驯(6)
众人已不好说什么,谁也不想落到徐家大伯一家的下场。等生意重新走上正轨,分得钱多了,反对声也微弱消散。
这些当时的周梧是不知道的。
十四岁时周梧在森林里长大,这所边陲小镇是给牧民的安置区,还保留着严重的游牧民族习气,孩子们普遍不爱念书。
周梧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十分受宠,脖颈上戴着贝壳与羊骨打磨的项链,坐在马背上能从天亮跑到天黑。
牧民们的吃食蛋白质是充足的,不然无法抵御千百年来的漫漫寒冬。
周梧从小每天一杯鲜羊奶,还是家族个子最矮的孩子,但他笑起来太好看,镇上的女孩,无论大小,都爱逗弄他。他像森林里的小野兽,不受管教,疯起来时谁也拗不过他,教唆着孩子们与他一起拿石块砸了摩托车排气管;要么是打架,无人劝架,围成一个圈加油喝彩,周梧是个“小人来疯”,便要连牙齿也用上了。
这种好日子结束在十五岁的时候,他把徐家的车砸了。
司机回来后脸色很差,车子有最高意外险,但这种程度的损伤要维修,等空运来的零件也得半个月,或者只能返厂。
司机把笑得张扬的肇事者一把揪住,破口大骂,“你知道这台车全世界才几辆么,卖了你全家也赔不起!你等着上法庭吧!”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周梧听不懂他们外乡话,一拳砸向司机的鼻梁,他也骂,“你这东西声音把小羊吓着了!”
邻家奶奶的羊最近要生小羊羔,大伙儿都去帮忙,周梧也兴奋地跑去看生小羊。原本好好的,远远街道上一声这车的怪声音,把母羊吓着了,顿时涌出许多血。
小羊还未落地,就没了妈妈。
两人互相都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没多时就扭打作一团,司机惊讶地发现虽然对手没有受过任何搏击训练,但运动神经浑然天成,灵活得能在他任何漏洞上瞬时发起攻击。
当徐灏谦与一众市领导、记者离开学校门口,正互相客套着:“有你们这样良心的企业,是我们的福气。”
“哪里,自古‘达则兼济天下’,回馈社会是应该的。”
“哎,这里的教育一直是‘老大难’问题,孩子们单纯啊,可没有好的条件……”
众人一扭头,就看到周梧压在司机身上,举着小拳头,周围人都在欢呼。
领导:“……”
徐灏谦抬眼看了眼记者,立刻一旁有人去拦记者。他走进人群中,看到周梧捕到猎物的小兽似的看着自己,满是得意,那张扬的笑容狠狠刮了下徐灏谦的眼睛。
“起来。”
叽里咕噜听不懂。
周梧摆出进攻的戒备姿势,但心中有些迟疑——徐灏谦穿着一身正装,看起来似乎并不方便打架。
他只慢了一秒,被一把掐住喉咙,从背后按在地上。他挣扎的时候发现他力气很大,并且手很稳。
一手掐着他的脖子,一手抓着他两个手腕背在身后。
周梧破口大骂,用词不堪入耳。
有会当地话的翻译在一旁面色扭曲,尽可能文雅地翻译,“他,他说,说要问候您的家人,让您准备好挨打,以及一些涉及脑子里填充物的话……”
徐灏谦不恼火,淡淡说,“你告诉他,我们没有恶意,是来为他们建学校的。”
翻译说完,周梧脸涨得通红,要是徐灏谦跟他吵架打架,他很习惯并且自认再来一次绝不会大意,这样就能挽回颜面。可徐灏谦不跟他打,还这样平静,他顿时就觉得落了下风。
他一向是最讨厌这些外乡人的,可这个外乡人身上有木头的味道。
很久之后周梧才知道徐灏谦偏爱沉木味道,用的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瓶男香,后调清冽的仿佛森林中久不融化的冬雪。
他属狗鼻子的,在半禁锢的情况下慢慢安静下来,疑心怎么这样的天,就要下雪了?
徐灏谦松了手,很快离开,留下人处理他与鼻青脸肿的司机接下来的事。
之后十五岁的小文盲被扔进学校,摘了贝壳和马鞭,不再在树枝间跳跃,眼里都是蚊香圈圈地学语数英。
他曾询问老师,那是个资历极深的退休老教师,一生桃李满天下,被返聘到这样的地方也没有一丝怨言,他说,老师,为什么快速算出这个数学题就是知识,为什么试卷上从来不考我认识几种树下的蘑菇?
老教师改着卷子抬起头,目光像跨过层层重重的山脉,他说,要适应规则,这是改变你命运的一次机会,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好运。
周梧被徐家全额资助,免除了所有的费用。每月他要用新学到的字给资助人写一封感谢信,十六岁时他告诉徐叔叔,他喜欢骑马。于是被接到城中,开始上马术课,高考后申请了西英格兰大学的Hartpury College,本科主要学习动物学、动物行为及福利、马术、马术牙科学、马术商业管理、马术运动学、兽医护理学、兽医实践管理、兽医学。校园内有可容纳200多匹马的马厩,4个室内场,2个室外场,一个越野障碍场,在校学生可以带自己的马去学校,每周还有国家队队员上课和职业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