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晴似雨+番外(2)
说完还动手动脚地扳着叶时雨的下巴,左瞧瞧右看看,啧啧有声:“这孩子长得像个粉娃娃,眉眼跟化妆了似的,丑孝丑孝,参加葬礼可不能化妆,得见幡整仪,乍一看还以为描眉画唇了呢。”
叶时雨父亲在家排行老三,所以村里人都叫他叶老三,好多人都不知道他大名叫叶芝辉。
房子门窗大开,人来人往,忙忙碌碌,叶时雨站在院子一侧,不知所措。空洞的穿堂风,吹得叶时雨脑仁儿疼。
人死得很快,事物却消失得很慢,所以葬礼才会繁文缛节,处处彰显着爱与想念。
院子正中央过道上放着一口深棕色的杉木大棺材,里面铺着黄布,和古代皇帝的绸衣颜色接近,质地柔软丝滑。
过了一会,足足来了八九个壮汉,齐心协力,牟足了劲儿才把周英武抬进棺材里。
周英武穿一身藏蓝色中山服,头戴一顶同色八角帽,脸颊浮肿,双眼紧闭,嘴唇微张,露在外面的肌肤呈暗紫色,莫名有些瘆人。
叶时雨看着近在眼前的大姑父,怎么也无法与生前那个喜欢背着手走路,弯腰笑成一团的人联系在一起,一点也不像,完全就是两个人。
有人曾统计过,最让人有压力的情况排名,前三名分别是服丧、被解雇之后以及搬家,服丧位列第一。
叶时雨年幼,目前只体会到了服丧。
他对周英武的印象还停留在几个月前,周英武让他跑腿去小卖店买包烟,给了他10块钱,一包红梅烟5块钱,剩下的给他当零花钱。
换作平时,这可是美差,他就是再不愿意跑腿去买烟,也能勉强自己去,那天却梗着脖子死活不肯,无论周英武怎么劝说都没用。
最后周英武生气地进屋了,回头叶时雨还被自己亲爸批评教育了一顿,说他不尊重长辈。
叶时雨是真不愿意去小卖店,一堆人叽叽喳喳地窝在里面,东家长西家短,吞云吐雾,谈天说地,就是没个正事。
满屋子烟味不说,打麻将摔出的响声震耳欲聋,男男女女叼着烟摸着牌,骂脏话,抱怨手气不好,或嫌弃对方出牌太慢。
冷不丁进去一个人,一屋子人眼巴巴地盯着,像雷达扫描仪似的,从上到下打量,非要看个彻彻底底明明白白,面上还要假惺惺地问上几句,“你是哪家孩子?多大了?考第几?你爸妈在家干吗呢?”,孩子一走,顺带着还要议论下孩子父母。
叶时雨心里想“关你们屁事”,多年后,已经工作的叶时雨想出一个更好的形容词,“闲得蛋疼。”
小卖店就是农村的八卦谣言集合地,什么五花八门的糟心琐事,都能给你编排得有模有样,绘声绘色。
叶时雨的确是后悔了,不就一包烟嘛,帮忙买一下又不能掉二两肉,谁曾想,如今竟成了终生遗憾。
旁边有人捂着鼻子小声嘀咕:“这尸体怎么有味了?”
有人抢话:“你是不知道吧,这殡仪馆租来的冷柜,昨晚莫名奇妙的坏了,早上才发现,尸体就那么放了一晚上,大夏天的肯定有味啊。”
叶时雨这会倒是闻不出什么味,按他们说应该是尸体慢慢腐烂的味,肯定不好闻。
盖棺事了,黑白遗像就摆在棺材前头,长明灯左右对称各一盏,灯芯噼里啪啦地烧着,中间还有个烧纸的火盆,不时有亲友双膝跪地,往里填上一点纸钱,嘀嘀咕咕地念叨几句,掉几滴眼泪。
人生前花钱是有限制的,死后却是无限享用,谁家儿女都不至于在死人钱上扣减,再说纸钱也不贵。
叶时雨跟着守到了傍晚,懵然发现来了一天都没见到大姑叶芝兰,只看到两个哥哥忙前忙后,模样很是伤心。
吃完饭,晚上还有夜祭,夹祭菜。
几个直系亲属围坐一圈,中间桌子上摆放着几盘做工精细的祭菜,用筷子假装比划两下,夹进碗里,每个祭菜都要夹几次。
做祭菜这门手艺据说快失传了,祭菜的颜色搭配相宜,面食竟能雕刻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怪不得这一桌子祭菜上千块,好不便宜。
晚上,叶时雨坐在棺材旁边发呆,不时跪在地上烧些纸钱,一颗心悬着,在心里默念着大姑爷一路走好,还不忘为那包没买成的烟道歉,甚至还对着棺材许了愿,比如父母身体健康,自己学业有成之类的,全然不知这并非上香拜佛。
一时没注意,抬头正好撞到了棺材板上,这一下差点没把眼泪磕出来。
这时,叶芝兰出来了,一双‘八点二十’的下垂眼,泛着红血丝,哭得红肿不堪,活像两个嵌在眼眶里的充血核桃。
叶芝兰是短发,奇瘦,皮肤不算白净,还是倒三角眼,50来岁活像个干枯的老太太,但她在村里人缘极好,可能真是丑到让人毫无距离感。她当了多年妇女主任,为人处事较为圆滑,有点大姐大的感觉,让人觉得踏实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