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人格(17)
彼时姗姗来迟的周柏昌用比他还抖的身体将他紧紧拥在了怀里,跟他说,“别怕,舅舅来了。”
不是梦啊,是他上锁的记忆回来了。
当秦淮清意识到这点之后,便被固定在了第一视角,无可逃避地目睹着纷涌而至的一切。
周柏昌以善意的谎言骗了他很多事,唯独十六岁时没发生什么这点没有骗他。
一切都是那之前发生的。
在他被周柏昌带走后,秦家的人又在此时在意起亲缘血脉,不肯放手。
伪善的叔叔装出自责,在祖宗牌位前一通发誓,声称这次一定会照顾好他,趁周柏昌外出时强行带走了他。
不过很快,被他持刀砍伤的叔叔就如同对待瘟疫一样将他赶了出来。
他惧怕医生,除了带给他安全感的舅舅以外,惧怕任何人的靠近。
他怕周柏昌会将他送到医院,躲在男人的怀里,在对方的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道:“不是我做的,是秦淮。”
秦淮是秦淮清幻想中的朋友,以他为中心和重心,比所有人都强大,无条件地包容他,保护他。
谁能忍心夺走少年心间最后的栖居地,周柏昌道:“你可以跟秦淮做朋友,但是你要告诉他不能再做危险的事情。”
秦淮清表情漠然地摇了摇头,“秦淮只会教训'欺负'我的人。”
他与自己做朋友,让对方以乳名称呼自己,剩下的两字组成了秦淮。秦淮会认真地听他讲话,知道他的每一件事情,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秦淮有时候会从镜子里走出来,督促他看书学习,但秦淮很笨,懂得比他还少,那些题他也做不出来。他们一起解题,一起看动画,秦淮会帮他吃掉他不喜欢的蔬菜,会在他偷懒时帮他做作业,秦淮用左手写字,字写得比他更好看。
在周柏昌的暗中庇护下,随后的成长是平常而平静的,可他却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得到开解,逐渐步入青春期的他,得知了那些遭受的童年苦难意味着什么。
他试着自残,试着自杀,都被秦淮拦了下来。
那是他第一次对秦淮说了讨厌。
他逃避现实,意识陷入沉睡,于是秦淮替他活着,住进了疗养院里,配合地吃药、治疗,日复一日地在脑海里跟他说话。
他毫无心理负担地醒了,代价是失去了一个不记得的朋友。
错误的栽培根深蒂固,他在两年前以偏差的性行为触动了名为“曾经”的封印。
秦淮一直以来都是秦淮清心中所想的化身。
他缺爱渴望陪伴,于是秦淮变成了不时现身陪伴他的男友,那些混乱的记忆则变成了第二人格的各种身份,与他父子相称的爸爸,总是给与他严苛教训的主人对应着他的妈妈,逼迫他穿女装手脚不干净的叔叔,侵犯过他的医生。
人格以这些身份对他示爱,并不是出于对他的作弄,而是思维简略的人格以错误的方式为这些人赎清罪恶,好让秦淮清有朝一日记起一切时,不会再那么痛苦。
不可原谅的从来都不是秦淮,而是那些回忆。
第11章 原谅:他此生注定会孤身一人,但他并不孤独
秦淮清趴在马桶上像是要把内脏都呕出来。
这种错误的修正方式并非出于秦淮的本意,而是他自己内心阴影的呈现。秦淮能做到的仅仅是以这些身份对他诉说关心。
秦淮对他潜移默化的开解或许是有用的,可他此刻完全顾不上思考这些。
他用袖子抹了抹嘴角,满眼猩红地眼奔向最近的一面镜子。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以心声呼唤,“秦淮。”
没有回应。
秦淮清抖着手去摸镜子里冰冷的脸,嘴唇开阖努力地将堵在喉间的名字向外呼喊,癔症性失声的心病被上涌的酸痛融断了桎梏,他终于能发出声音,却仿佛只是无意义的哀嚎。
镜子前从前只有他一个人,今后也只有他一个人。
周柏昌偶尔会来看望他,他抱着镜子度日,除了自己谁也不见。
除了反应有一点迟钝,多数时他都是正常的,镜子里的人不哭不笑,面无表情,眼神中带着希翼。
少数时,他会以心声自言自语,“我好想你。”
“原谅我好不好。”
曾经是记忆逼迫他,如今是他逼迫自己。他对着镜子自渎,自虐一般地反刍着那些已经被遗忘掉的细枝末节,人格分裂是病,他企图让自己真正地分裂成两个人。
熟悉的致幻感轻飘飘地降临,秦淮清动也不敢动,生怕会从虚实不清的梦中清醒。
今夜没有星辰,乌压的夜色加深了驻足在他床头的暗影。
秦淮清无声地唤,“秦淮……”
影子动了动,动作轻柔地擦掉了他眼底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