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之期(70)
陈觉收起医药箱,走到床边去放东西:“其实我爸当年在你老家当过区域经理,不过后来提前调回总部了。要是他还在,你们今天应该会有很多话题可聊。”
这句话说完,房间里忽然就安静了,只剩下抽屉开合的轻微响动。放好东西陈觉回过头去,发现宋珂正看着自己,原本透亮的眼眸中浮了一层薄雾。
“怎么了?”
直到他走近宋珂才抬起头,灯光下定定地看着他:“右腿残疾的人可以开车吗?”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陈觉默然一瞬才说:“几乎不行,驾照申请很困难,但是我爸可以。”
“为什么你爸可以?”
卧室空气凝结不畅。
陈觉感觉到宋珂的口气变了,变得冷淡又生硬,变得有攻击性。凭借对宋珂的了解他猜到这是对特权阶级的反感,放低声音道:“腿脚不便还开车的确不应该,但他开得很稳当,这些年一直没有出过什么事故。”
他只是在尽力替父亲解释,宋珂明白,可是手指不受控制地发凉,心里慢慢产生一种离奇的猜测。为了证明这种猜测是错的,他轻轻地做了个深呼吸,尽量控制着语气:“没有出过什么事故?”
“对。”陈觉安抚他,“而且他去哪里都配的有司机,要出事故也——”
说到这里才意识到自己犯了糊涂。
宋珂觉得自己的预感像一把刀,悬在离颈项只差毫厘的位置,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要出事故也什么?”
陈觉已经明显察觉到气氛不对,可是宋珂的性格他太了解,假如此刻拿话搪塞恐怕后果会更糟。何况那是自己的父亲,一个普通人,不是什么完人,一点小小的道德瑕疵应当被谅解。
所以他还是选择坦诚:“我爸没有出过事,但我爸的司机出过。在我十二岁的时候他开车撞倒一个人,跟我一样是个初中生,伤得太重了没能救过来。我承认我爸尝试保过他,但那是念在他为陈家工作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我想这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值得苛责的。”
“后来呢。”宋珂凝声问。
“交通肇事致人死亡,又有逃逸情节,判了十年。”
“才十年……”
因为在里面表现良好,所以早早就已经减刑出狱。在陈觉无声的注视下宋珂低着头,表情模糊不清。
“宋珂。”
长久的寂静,甚至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宋珂双手慢慢摁在相册上,盖住了陈宗义那张脸。再抬起头,他眸色疏离,一点一点打量陈觉的脸,五官轮廓上的相似一眼就看得出。陈觉不是陈觉了,是陈宗义的儿子。
“你是不是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声音冰冷,身体也处在陈觉的对立面。
“我没有这样讲,宋珂,我们不要聊这个了。不管怎么说死的那个学生很可怜,但司机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连我爸都没能保下他。”
保?
这个字眼用得何其可笑。
宋珂抬眸凝视陈觉,忽然开始厌恶起这张爱了三年的脸。他说:“也许可怜的不止那个学生。”
“宋珂——”
陈觉还想再说什么,他却没有心情再听。起身放下那几本相册,他走到卫生间去替自己订了张明天一早回老家的票,然后回到卧室对陈觉说:“我家里有点事,明天要回去一趟,公司的事情可能要耽误两天。”
陈觉拧眉:“回家做什么,你家不是没人了吗?”
话说得没有恶意,只是陈述客观事实,但宋珂却蓦地转过身,凌厉又冷漠地扫了他一眼:“所以呢,所以我连回去的资格都没有了?就因为我是个孤儿,我就只能留在你身边任你摆布?陈觉我不是天生就是孤儿的你知不知道,我有爸爸,我爸陪了我十几年。”
这样的反应过于激烈,陈觉当然没有预料到,脸色一下就变了:“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没有回去的资格,什么时候强迫你留在我身边了?你要去哪儿随时都可以去,我从来就没有摆布你的想法!”
他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争吵打懵了,既愤怒又不解地盯着宋珂。宋珂却根本无意再与他谈下去,就连一句敷衍的道歉就没有给他。
直到听到走廊的脚步声,陈觉才如梦初醒般追出去。可宋珂脚步极快,下楼拿了外套就走,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
一直追到院外陈觉才把人拦住:“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生这么大的气?”
宋珂躲瘟疫一样躲开他的手:“我今晚回去住,你别跟过来。”
天黑了气温也降下去,陈觉没来得及穿外套,寒风里冻得禁不住哆嗦,两手夹臂插在西裤兜里:“至少回去跟我妈打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