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之期(59)
“哥、哥?!”
“陈觉?”
顾不上手上的伤,甚至顾不上喘匀气,宋珂把人平放在腿上,冰凉的河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一滴滴落到陈觉脸上。
“陈觉醒醒!”
“陈觉?”
没有反应。
陈念在一旁吓得快要离魂,用力摇晃昏迷不醒的哥哥。宋珂一点办法也想不出了,要等救护车,是要等救护车,可是心里几乎觉得已经失去陈觉,情急之下居然俯身去为陈觉做人工呼吸。
其实根本没学过,只会一口接一口地渡气。贴上唇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个傻瓜,一个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傻瓜,也来不及去想陈觉会不会突然醒过来,只知道笨拙地喊“陈觉”,笨拙地握紧陈觉冻僵的手,心脏急得忘了跳动,耳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直到某一刻,手指被人无力地回握。
“陈觉——”
仓皇地松开唇,虎口却被人掐紧。两只冰凉的手握在一起,十指交缠,紧扣,奇异又莫名的温暖。
就这么一刹那,忽然感到心脏猛烈的跳动,感到劫后余生和失而复得。
陈觉也感觉到了。
他面颊冻得无知无觉,眼皮睁不开,唇上的触感却格外清晰。也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克制却急切,也知道身体被人紧紧抱着,皮肤在回暖,五脏六腑却仿佛没有重量,大脑像是摆在广场中央的一台放映机,黑暗中,凭空闪过几个并不流畅的画面。
都说濒死时人会看到印象至深的画面。所谓印象至深,即使不荡气回肠,也应当不同凡响吧?
他没有。
他只看到一些再平常不过的东西。恍惚中出现那座从小住到大的别墅,他走进去,抬头就是熟悉的吊顶灯,少时顽皮曾打碎过一盏,挨了父亲一顿皮带鞭打。餐厅里有聊天声,他循声找过去,看到柔光下日夜挂念的继母。
“妈!”他喊。
可是母亲恍若未闻,只是在含笑给人夹菜。
“妹妹!”
妹妹也没有注意到他,仍旧坐在母亲身边,低头舀起一勺虫草鸡汤送进嘴里,然后抱怨:“真烫!哥你怎么也不提醒我?”
这是什么时候,为什么熟悉得就像曾经发生过?还有,自己呢?家里饭厅里难得坐得这么满,满桌子美味佳肴,偏偏没有陈觉自己,倒是另外有两位客人,肩并肩坐在母亲跟妹妹的对面。
这是谁,怎么会在自己家?
走到那两个人背后,陈觉赫然发现,他们竟在桌下悄悄牵着手。
看背影是两个年轻人,一身的锐气,感情却很好。
“不吃了?”
“不吃了。”
右边那个有别的话要说,扯了扯手指,左边那个就把耳朵凑过去。默契,亲昵,却也有点不好意思。
“没蒙你吧,我妈和我妹妹都很好相处。你还担心,我真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你小声点行不行,别让她们听见。”
“听见就听见呗,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想要过去拍拍他们的肩,问问他们是谁请来的客人,谁知没等走近就已天黑,桌椅菜肴全不见了,继母跟妹妹也不见了,只剩下茫茫大雪中一个孤单的人影。
有个年轻男人像是发了疯,不要命一样躺在冰冷的雪地里,嘶哑无助地痛哭。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辆保时捷陪他。车顶已经落了一层雪,两道车灯直光似刃,他的轮廓惨白,五官也很模糊,只有从胸腔里发出的哭声听来是那么绝望。
他怎么了?
陈觉想要过去叫他起来,问他有什么大不了的难关。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流血不流泪,居然还跑到冰天雪地里来哭,也不怕把自己冻出毛病。可是走到近处,俯身一看,顿时惊得忘了呼吸——
那竟然是他自己。
泥灰的皮衣夹克,深黑的机车手套,至今仍在他的衣柜里存着,只有相貌青涩些许。那辆保时捷也是自己的?一人一车,躺在雪中犹如丧家之犬。
他几乎不敢认,因为想不起自己竟有这样走投无路的时候。
是谁对他说过有钱万事不难,梦想就是这辈子能发大财。是谁说的,谁说过这样的蠢话?叫他也来试试,来试试躺在冰天雪地里的滋味,来试试万念俱灰的感觉。
他摊开双手,车灯照出掌心几个烟头印。什么时候留下的,不疼吗?为什么要用烟头烫自己?想不起了,通通都想不起了,可忘记也许不是坏事,因为痛苦有时也会超过阈值,就像自己曾经看过的某个电脑程序。
再醒过来,睁眼看到的不是雪地,是病房。
零星的碎片记忆如潮水退去,留下的只有那一眼的惊愕,发现躺在雪地里的人是自己时的那种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