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之期(203)
仲夏的正午时分太阳烈得人头昏,一站到窗前,迎面就是刺眼的光。宋珂开始觉得缺氧,嘴唇都渐渐发白,神情却反倒显得有些木然,像被一根线拉拽着,一刻不停地打电话。
他给陈觉打,程逸安就给陈念打,一直占线,打了近十分钟才通。陈念声线绷得很紧,没等他们开口问就直接说:“我还没联系上哥哥,关机了。”
“那你——”
话刚说一半,手机已经被宋珂抢去:“联系上主办方没有?”
“秘书在打,暂时没打通。”
血管一刻不停地撕扯着疼,嗓子干得快要冒烟。反复拨打那串最熟悉的号码,耳边明明只有嘟声,却轰隆轰隆的像在打雷下雨,仓皇不定的感觉。
心里面除了后悔仍是后悔,早知道说什么也该陪他一起去的,要是他们两个在一起,出了什么事也不用害怕,哪怕是死在一处呢?
总好过现在这样隔着一千公里,除了等,什么也做不了。
一整个下午又恢复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直到三点钟陈念突然打电话来说主办方回话了,伤者名单里没有陈觉,陈觉根本就没有去这场拉力赛。
他报了名,但没有签到,更没有出赛。
那他去哪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一刻不停地飞奔到机场,赶到服务台时宋珂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也是这时才发现,自己连查陈觉航班的资格都没有。
“您是他什么人?有没有带他的证件?”
他动了动嘴,哑口无言,才发现自己并不是陈觉的什么人。
只能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出来。对方也很理解和同情,查完以后遗憾地告诉他:“您朋友的确买过这趟航班,不过他最终没有登机,也没有改签其他机票。”
怎么会这样。
明明一路将陈觉送到机场的,走之前陈觉甚至还亲了他一下。既没去比赛也没换目的地,那陈觉会去哪儿,是不是还在临江?
惴惴不安地打给陈念,跟她和程逸安挨个给陈觉的朋友打电话,能找的地方通通找了一遍,就是没有任何踪迹。
天慢慢就黑了。
寂静深邃的天空罩着大地像个黑箱子,又闷又热,根本透不过气。找了不到三个小时宋珂就快要脱水了,人靠在出租车的后排座上,开着窗,风吹到脸上滚烫又锋利,几乎睁不开眼睛……
最后救他的是赵阿姨。
“宋珂,是不是你回来了?我听到楼上有动静。”
收到这条短信他就直奔大巴站,什么东西都没来得及拿,只带了手机和钱包。
坐上大巴的那一刻仍觉得忐忑,担心那不是陈觉而是别的什么人,中介,保洁,或者别的什么有钥匙的人。他一直自己吓自己,因为不见到陈觉始终是放不下心。
到老房子楼下时已经快十点,还从来没有这么晚回来过。
走进大门,一轮眉月远远地挂在天边,照得坑坑洼洼的地面像积着水。向前走大概五十米,绕过一个杂草丛生的花坛,再向右一拐,走到院墙最深最高的地方,有一片开阔的空地,那就是以前爸爸停出租车的地方。
想起那一次,也是这么大这么亮的月亮,他一直守在楼道口,手脚都冻透了才等到爸爸。爸爸停好车后脚步蹒跚地走向他,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如往常一样攥紧他的手,爸爸的双手不仅冷,上面还全是又湿又滑的血。
也是那天他忽然感觉到害怕,害怕有一天会失去爸爸。
今天这种害怕的感觉又回来了。
楼道里没有灯,上楼时他把手机拿出来照明,两边阴湿狭窄,到处是灰,是没来得及揭下就又贴上新一层的小广告,是脏兮兮的鞋底印。
依然是没安防盗门的那个家,破旧的木门红漆斑驳,露出里面难看的木头。门缝里没有光,敲了很久也没有人来开。
下意识以为自己没带钥匙,所以他坐在台阶上等着。
身下冰冰凉凉的,后头才是月亮。他分开双腿倚着肘,背深深地弓起来,像只疲惫的虾米,因为实在没有力气了。
要是前天晚上打个电话给陈觉该多好?也许那时陈觉还没有那么心灰意冷,还没有关机。要是那天在公司同意跟陈觉结婚该多好?煎熬了这么久,这辈子除了陈觉难道还会去爱别人?就说给自己听,自己也不信。
再往前想,要是分开的那一次,陈觉拿出戒指求自己回心转意时,索性就把事情的真相全说出来该多好?自己害得陈觉那么苦…… 甚至于、甚至于陈觉第一次跟自己求婚的时候,直接答应了该多好?为什么总要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担心不能长久,担心不能得到家人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