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195)
周达非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眼神坚定,后背挺得很直,嘴唇不自觉地抿了下,像是已经下定决心做好准备,随时迎接裴延的狂风暴雨。
可裴延甚至没什么表情。他定定地看着周达非,半晌才道,“如果我不呢。”
“那么我会继续为此努力。”周达非淡定道,“我可能会试图说服你,也可能会想别的办法逃离——总之,我不会放弃。”
“你知道吗,”裴延抽了口气,像被冻得快死的人一样声音发抖,“一直以来,我都不敢说我很爱你。”
“因为我说了你就会走,因为你知道我拿你没有办法了。”
裴延摸着周达非的脸,从眼睛到鼻子再到嘴,而后他抱住了他。
周达非的身体对此已经太熟悉,以至于无法拒绝。周达非能感觉到裴延的手是颤抖、渴求而畏惧着的,那是他行将崩溃又强行支撑的自尊。
裴延周身萦绕着一股破碎出窍的气息。周达非没有推开他,可能是出于一种微妙的人性。
“可是你觉得我凭什么要放你走?”裴延抱了周达非一会儿,却忽然松开了。他的语气开始变得激烈,“是我教你怎么去拍一部电影,教你怎么当导演,把你带进这个圈子。”
“我手把手地教你,给你提供你要的一切,帮你铺平通往梦想的路,我甚至能帮你拿到电影界的最高奖项,而我不需要你回报我任何,你凭什么,”
“我不需要。”周达非又重复了一遍,“我不需要。”
“你...”裴延的眼睛染上一抹很不明显的红晕,一眨不眨,“你不需要?”
他的声音激越到了一个崩溃的边缘,透着难以置信的呐喊,“我知道你不爱我,可是你就一丁点儿...一丁点儿都没有被打动吗?”
“有过。”周达非坦率承认,“但我终究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考虑问题的,这种打动远不足以让我愿意为了你——或者说,为了一段对我意义不大的情感关系,牺牲自由。”
裴延露出一个惨白的笑,“自由对你就那么重要吗?”
周达非顿了一秒,干脆利落道,“不自由,毋宁死。”
裴延恍惚觉得,直到这一刻,自己才真正认识了周达非。
其实周达非从来没变过。
周达非始终是骄傲、独立而坚韧的,无论是性格还是对艺术的追求。
是裴延自己忘了,周达非是个什么样的。
然而他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该知道的。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裴延是什么不重要,周达非想成为的一直是英雄。
周达非从来就对他不屑一顾。
裴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他的心动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从周达非嘴里说出烂片和竖子两个词开始。
他忽然有一种很罪恶的想法,他觉得自己如果能少爱周达非一点就好了——像他们刚认识时那样,像一年前那样。
那样他就不会舍不得下手。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把周达非关进铁笼,周达非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再也不会有人横亘进他们中间,而周达非无论怎样裴延都可以接受。
即使周达非每天骂他,把他的电影贬到一文不值,他都不会在乎。
“我很感激你在事业上曾经给过我的帮助,”周达非认真地看着裴延,“虽然你伤害过我,但一码归一码,我,”
“我不想要你感激我。”裴延也打断了周达非,“我也没有指望你爱我。可是你想要怎么样呢?你想要我彻彻底底离开你的世界吗?”
“如果你不拴着我,自然也就不存在逃离。”周达非说。
空调声重新响起。
“如果我不再管你,你会什么时候离开。”过了会儿,裴延说。
“等柠檬凉后期完成。”周达非说,“大概一到两周吧,我已经在找房子了。”
裴延仿佛看见无限的未来在自己的眼前顷刻坍缩。
他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他还会活很久,可他的生命某种意义上终结在了今天。
从今往后,他不会再有任何快乐,他永远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他爱的人。
这是一个不论如何开始、如何发展都注定是个悲剧的故事。
周达非向往自由,绝非能许诺终生的人。而裴延将如飞蛾扑火般本能却无用地永恒挣扎下去,一生困在这个自己亲手筑成的牢笼里。
裴延是个非常骄傲的人。
连爱而不得的哀求都是骄傲的。
周达非说完后,裴延不太明显地清了清嗓子,像疼得直抽冷气却还强自镇定一样。他在周达非脸颊上亲了口,“好。那在你离开之前,我希望一切照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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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的晚餐,只有闫尤一个人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