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特勒的骑士(170)
「一直到了第五天,我们的少校巡察部队的时候被这个小班长熏坏了,我才被批准转移到军医院,成了整间病房最不受欢迎的人物,原因显而易见。我被分配到一座独立马桶──一个只有脸盆大小的木桶,有一段时间我和它形影不离,每当我想喘口气,好歹不要光着屁股,却总是才套上裤子肚子就咕噜咕噜响。」
「后来大伙儿跟我打招呼的方式就是朝着我喊:『老兄你解放了没──』」他说得绘声绘色,埃尔温被逗乐了抱着棉被闷笑,弗朗克耸耸肩。「奇怪,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容易碰上这样的事。」
「说的好像你老是四处解放一样。」埃尔温笑得喘不过气来。
弗朗克没说话。
「……上次是什么时候的事?」
「……七岁的时候。在学校。」
「我刚开始上学的时候,第一件记得的事,就是上课要守规矩;其中一条重要的规矩就是:上课期间要待在教室,不能借故外出,包括上厕所。有一天我吃坏了肚子,又好巧不巧,正在上课的时候,吃下去的东西开始作怪了,那段时间我已经惹了不少麻烦,于是我努力憋着,想着『至少这条规矩我得守住』,憋着憋着,憋着憋着,直到受不了了……」
「从此之后我多了一个外号:大便王。那之后整整一个学期同学见了我都喊:『大便王,弗朗克,大便王,弗朗克──』」眼看埃尔温埋进枕头肩膀抖个不停,弗朗克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两个人笑得喘不过气。
他们在棉被里接吻,埃尔温撩起弗朗克的发丝,吻他的额头,吻他的嘴角。突然间听见他说:「马可.海夫纳死了。」
埃尔温愣了愣,他不认识这个人,这对他来说是个陌生的名字,但是──
「忘了吧。你不认识他。」弗朗克摇头。
他顿了顿,一会儿又说:「我记得他的样子,却已经忘记他的声音了。」
埃尔温忘了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只记得弗朗克最终在自己怀里沉沉睡去,那样地柔软,那样地安逸,埃尔温的附耳贴着他的脸庞,均匀绵长的吐息是埃尔温听过最美妙的声音。弗朗克沉睡的姿态诉说着他对拥抱自己的人拥有初生婴儿般的完美信任,覆盖的体温比掩体更加坚不可摧。
然而,那个拥抱他的人未能被睡眠保护得那样周全,尽管埃尔温努力缩进棉被包裹的厚茧中,耳朵仍旧是最大的防御漏洞。终于,他听清楚了,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弗朗克被同样的声音唤醒。
「……埃尔温?」他在黑暗中摸索。枕边空无一人,被单犹有余温。
他离开房间,在近乎全黑的走廊小心翼翼地摸索。不远处的那盏灯下站着一个陌生人,过长的浏海遮住他的半边脸,剩下的半边惨白得吓人,当弗朗克走近,又再次被他眼下的青黑阴影吓了一跳。
弗朗克意识到自己的一身军装可能会惹上麻烦,打算视而不见地走过,那人却冲他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他们来过了,孩子。」他的语调高亢,声音却十分沙哑,「老样子,他们马不停蹄,到处都藏匿着国家敌人──啐!一群鼠辈,我见得多了。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他再一次说。
弗朗克只能含糊的应声,打算就此带过,但是对方显然没有这个打算。忽然,他发现他们站得很近,他甚至能看见那条被烟草舌头熏得发黄的舌头。
「我也有一个男孩──曾经有──像你这样的男孩,年轻,强壮,比阿波罗的雕像还要俊美;我们躲得过盖世太保,却躲不过国防部,」他吐了一口烟,「他去了俄罗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你很幸运,孩子──阿、抱歉,我错了,错了,你并不幸运,像你这样的男孩生在这个时代注定是悲剧。但是此刻你们还能拥抱彼此。去吧,孩子,去吧,你要找的人在走廊尽头,」
走廊的尽头有一扇窗,窗面透着微光,水渍模糊的倒影比影子的主人更清晰。
「埃尔温,」弗朗克说:「你听见了吗?」
「……什么?」埃尔温头也不回。弗朗克轻吻他的耳际。
「引擎声,我听见飞机的引擎声,那是──」弗朗克望向窗外,那里开了一条缝,雨水透过缝隙洒入,「是德意志的空军。」他从背后拥抱埃尔温,「德意志的空军出击了──在这么坏的天气。」
「……你怎么知道?你看见了吗?」
「我好像看见了铁十字,很模糊。」
埃尔温说了一些什么,弗朗克没听清楚,凑向前亲吻的时候,尝到舌尖一片湿咸,才听清楚他说的是「弗朗克,你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