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谋杀博览会+番外(68)
在浴室里喝咖啡真是够奇怪的,尤其当安迪身上还弥漫着一股已经冷了的氨水的臭味。我有点反胃,把咖啡倒进马桶里。
“你刚刚真吓坏了。”我说。
他狐疑地看着我,紧接着好像又一次生气起来:“你的意思是你在开玩笑吗?”
“不,我是在捉弄你,”我说,“没有为什么,你会被怎样对待,只取决于我的心情。像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会发生,尽管这样,你还是想活着吗?”
他听得瞠目结舌,似乎不敢相信残酷的真话会这样赤裸地铺开在他面前,一时间惊骇盖过了所有别的情绪。我再一次举枪指着安迪,他像羔羊一样沉默地望着我,他的命变得和我手中枪的重量一样轻。咔嗒。什么也没有发生。咔嗒。
几轮之后,我们都不说话了,每次开枪之间的停顿也越来越长,仿佛都对死亡的迟到感到有些困惑。
西里安破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安迪的脚踝和水管拴在一起,脸上是一种木然的神游天外的表情。我们的咖啡就放在地上,枪在我的手里。注意到他的视线,我下意识把枪握得更紧。
“你疯了!”西里安说。
“我疯了吗?”而此时,我调转了枪口,只是这一次我张开嘴,把枪管塞进自己的嘴里。
当我的食指勾上扳机,西里安微微睁大了眼睛。
“不,不,别这样,苏伊,你不会想这么做的,”他说,语速前所未有地快,“你很有可能打烂自己的脸却还活着,不是吗,医生?你知道有这种可能。你真的想要这种结果吗?”
是的,他说的是真的。我犹豫了起来,同时他像靠近猛兽那样试探着一步一步接近我。我紧紧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用一种近乎迷恋的神情,任由他握住我的手,先是把手心轻轻覆在我的手腕上,然后用手指圈住,握紧。他把枪缓缓从我嘴里弄了出来,随后再从我的脸前一寸一寸地移开。
我的身后是镜子,但我当时其实不知道,我突然扣下了扳机,嘭!镜子被打得四分五裂,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我陷入了一瞬间的晃神,就在这一刻,西里安猛然撞上来,手枪从我手里脱手飞出去,在地上滑行了一段,撞上墙壁。
他把我按在地上,紧紧贴着我的胸膛里面心跳快得像蜂鸟。我的肋骨正隐隐作痛,又有点想笑,一笑就牵动着抽痛起来。
“哎,警官。”我说。
他大可以不必这样的,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了,游戏结束了。然而西里安像是真的吓坏了,他的反应前所未有地激烈,石像一般的漠然被击碎了,斑驳的缝隙中露出属于人类的柔软而痛苦的内里。“别开这种玩笑,苏伊,别把这种事情当作玩笑……”他哽咽地抓住我的手腕,要求我再也不要这样做,而我看着他悲伤疲倦的灰色眼睛,凑上去吻了他一下。
西里安没有拒绝,只是闭上眼睛,我看见他的耳尖红了;毕竟我们的旁边还坐着一个活人呢。安迪的视线毫不避讳地投来,而我挑衅地看着他,看着血色不断从他脸上褪去,最终归于一片痴呆的苍白。
“我们出去谈谈好吗,苏伊?”西里安问,就好像在和一个小孩子说话那样,把声音放得很轻,一种比起商量更像哄劝的语气。我发现如果你表现得很有侵略性、很不可控制的话,人们在你面前就突然变得易于沟通了。我和他一起走出浴室,走出客厅,到门外去。西里安看着我,一时没有话说,这一刻的沉默静谧而疲劳,把我又重新变得软弱了。
“对不起,”我说,“所有的事都很抱歉。”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苏伊。但是像这样……我不想看到有一个人关在我的浴室里。”
“我什么事情也做不好。”我说。
“别这样说。”
“我应该去死,”我说,“我没法再看到生活继续下去了。”
我觉得西里安没有明白话题为什么会转到现在这样,因为我只是一直在说自己想说的。他的耳朵又红了,我猜这一次是因为焦急和局促。看着他这副样子,我同情地给他递了一支烟,抽了半支烟后,西里安开始毫无头绪地讲起他妈妈的事情。
他告诉我这周末他要去医院,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是照顾你妈妈吗?我问。他点了点头。我又问他医院的名字,看得出来他不想说,但最后我还是知道了:那是一所远郊的天主教公立医院,治不了什么病,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母亲的病要不没什么大碍,要不就是严重得只能等死了,所以我没有再追问下去。又是沉默。西里安双手抱臂,左肩倚靠着墙,倾斜地站着;他说话的时候总是避开视线,晚风把他的衣服鼓起来,好像吹过一座空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