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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城谋杀博览会+番外(36)

作者:方铎 阅读记录

我花了一段时间,辗转取得了大哥的联系方式,当晚就打电话去通知父亲的死讯。在电话那一头,他哭了起来,我从来没有听见大哥像这样哭过,抽噎的声音像极了狗叫。我尝试着安慰他,不知怎么竟然笑出声来,尽管因为不合时宜而感到强烈的羞耻,笑声却已从门缝里溢出去,流向好几公里外的内河,流进那个我们捞起尸体的晚上。我的鼻尖现在还留着在警局里喝到那杯带有抹布臭味的咖啡的味道,有个人拍拍我的肩膀,低声说:走吧,去看一看她。

不知何时,电话已经挂断了,我还紧紧抓着听筒,眼泪不断落下,在桌上积成小小的一滩。我一直坚信人是独立的,或者说,相互孤立。如果事实并非如此,我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然而有些东西永远地失去了,尽管不是让人怀念的。

我和大哥没有见面,但他不久就给我写了信,信上没有提到那天电话里他的哭或者我莫名的大笑,我们的情绪从来都不重要。他了解到父亲的具体情况,认为我也需要知道。读完信之后,我又一次感到了那种命中注定的荒谬。

在我家,透过卧室的窗户可以看到港口那边的公寓,水手们不住在那里,却经常上那里去。当我上了大学,谈到这件小事的时候,我的那些同学总会揶揄地笑起来。是的,我想也是这样。附近的人都很穷,不是在海上就是在工厂里,很少有小孩儿上学。来来往往的人身上都有一股馊了的气味;偶尔在退潮后,岸上会搁浅尸体,我也曾经去看过一次,那个人一直留在我的印象里,那是在我妈妈失踪前发生的事。

海面从来不会结冰,波浪翻滚起伏,把一切身不由己的死物托上水面。在一个清晨,渔船捞起了我父亲,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掉进海里的,谁在乎呢?当我正式收到折成现金的一沓遗产,我知道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想起父亲,就像布彻尔终有一天也会忘记我一样。

有一个晚上,我靠在床头,听见楼下的淋浴声,突然感到极度的厌倦。我收拾了能想到的所有东西,把橱柜里那些碗碟都拿出来清洗了一遍,扫去角落白色的虫卵和蛛网,用水泥把前两天新发现的老鼠洞堵上。

睡觉前,我照例和布彻尔说晚安,他却没有回应,而是一直跟到我房间,默不作声地把书桌、床头柜,衣柜都打开再关上,我像个局外人一样冷漠地看着他忙碌地转来转去。布彻尔摸到枕头下面的时候,我来不及阻止,最终他掏出了一瓶安眠药,把药片倒出来一颗一颗数好,当着我的面全部倒进马桶里,按下冲水键。我阻止不了他。

“你有病。”我说。

“除了这样,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

他平静地看着我,握着空瓶子的那只手在发抖。不知道为什么我观察到了这一切却无动于衷,我觉得我肯定是彻底发疯了。我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布彻尔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阵,良久,他说:“好。”

第31章

我对布彻尔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明天或者后天,一个人。”

“好,”他说,就像我们在谈判时急于稳住对方那样,紧接着又问,“要去多久?……你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我说,声音几不可闻,“我很累,没法在乎你的心情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并没有显示出非常疲惫的样子,憔悴得很平常。一个人能承受的和能表现出来的总是有限,也可能我根本没有因为什么事变得更糟,只是从一开始就想要结束,这种恳切让人持续维持在一种厌倦的状态,没有希望也不绝望。

他沉默了很久,转开视线,看向窗外:“很高兴你能坦诚地说出这样的话,爸爸。”不,他听上去一点也不高兴。

我们没有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布彻尔搬来枕头,和我睡在一起。“如果你再也不会回来……”他说。他没有说完这句话,假装自己睡着了,我听见他有时像是骤然想起什么尴尬的事情似的急促呼吸声。我想如果我现在抱抱他,说一些安抚的话,我们两人都会好过得多,但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不知道有什么必要做出哪怕一丁点的努力。

“我希望一觉起来你就改主意了。你会吗,苏伊?”

临睡前,我听到有人这样说。我现在知道他不是我的假想朋友,我现在一个朋友也没有了。

**

第二天我一觉睡到中午,茫然地坐在床边思考人生。昨天那么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仔细一琢磨却好像没什么地方可去。我所有的不动产也不过就是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和环线里那间小药店,存款只允许我在出国旅游和供布彻尔上学之间二选一。我已经算是最不负责的家长,要考虑的事情却还是有这么多,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为自己生活过,如果我现在还能算是有生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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