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过去(44)
一辆轿车正要倒车停进他边上的车位。司机按了下喇叭。林悯冬一看,朝司机位挥了下手:“是徐添啊。”
他站在了自己的车旁,看着徐添停好车,看着他下车。徐添下了车就来给他派烟。两人都点了根烟,站在一盏路灯下抽烟。
徐添问他:“吃了吗?”
“吃了,番茄炒蛋,鱼香肉丝。”
“自己做的?”
“对啊。”
“师哥,番茄炒蛋你吃咸的还是甜的?”
“今天做的甜的。”林悯冬说。
徐添伸手指了指附近的一排空车位,眼神飘忽,轻轻地说:“听说了吗?老孟才调去市局,就和他老婆离婚了。”
“为了他女儿的事情?”林悯冬问道。
徐添摇了摇头,叹了声气,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对啊,老孟也是个死心眼,你说,给自己小孩儿留个全尸不好吗?非不信这个邪,非说是被人害死的,结果呢,开膛破肚,那一顿血糊哗啦的搞得,还不是得出个自杀的结果。”
“他女儿岁数也不大……”林悯冬抖了抖烟灰,看着徐添,“你妈今天又给你做酱猪蹄了?”
徐添一抬眼睛,乐呵呵地竖起了个大拇指:“你这鼻子,真是没话说。”
他一拍脑门:“对了!我妈让我给你带一些,我说你吧虽然是个未婚单身男子,你的手艺老好了,也老懂得享受生活了,一个人也不嫌麻烦,总自己做饭吃,什么都会做……”他边说边往他开来的那辆轿车走去,走到了后备箱边上,开了锁,从里面拿出一只保鲜盒,瞅着林悯冬的车:“放你车上吧?”
林悯冬说:“天热,放办公室的冰箱吧。”
徐添点了点头,关上了后备箱,又是阵长吁短叹:“小孩儿才会冲动,不管不顾地就想死,觉得死没什么大不了,你说到了我这个岁数,上有老,下有小,我想死,我也得为他们再多苟活个几年啊。”
林悯冬吸了一口烟,往不远处一栋发着黄光的建筑看去,道:“走吧。”
他和徐添并肩走向那建筑。这是幢三层的矮楼,门前挂着“殡仪馆办事处”的招牌,门上贴着张告示:开火化证明请去服务大厅,办公重地,闲人勿进!
两人进了这办事处,大厅里坐着的两个保安就招呼他们过去:“小林,小徐,来,来,登记一下。”
两人在进出登记簿上写下姓名,在读卡器上刷了下工作卡,转进了一条幽深的走道。
他们身后,一个保安发出了一声咳痰的声音。整条走道都充斥着这雷响似的回音。
路过防腐整容室时,恰有一男一女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走了出来。四人互相看了看,林悯冬先打招呼:“小甄,刘老师。”
男人和女人摘下了口罩,女人——小甄一瞅徐添手里的保鲜盒,问道:“晚饭还没吃啊?”
男人——刘老师笑着说:“你妈做的酱猪蹄?”
徐添把保鲜盒塞给了林悯冬,看了看两人,一拱手:“我们啊,都是有家有室的,都有人照顾,我林师哥孤家寡人一个,我妈不得多惦记着他一些?”
林悯冬说:“大家一块儿吃吧?”
小甄苦笑着连连摆手:“今天真没这胃口。”
她便往斜对门的“防腐整容办公室”走去了。
刘老师示意徐添和林悯冬靠近些,三人聚拢了,刘老师指着整容室,低声道:“小甄表姨,乳腺癌复发走了。”
三人都没声了,都低垂下了眼睛,默默进了办公室。
林悯冬把保鲜盒放进了冰箱,徐添说了句:“小甄,下回……你就和我们换班嘛……我和师哥随叫随到啊。”
刘老师脱了身上的白大褂,瞪了眼徐添就骂了:“怎么说话呢?这种事你还指望有下回?”
徐添忙和小甄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冰箱里还放着些苹果,水蜜桃,几块迷你包装的巧克力、士力架,两罐酸奶。林悯冬拿了块巧克力,递给小甄。小甄接了过去,撕开包装,笑着看徐添:“学学你师哥吧,少说话,多做事。”
她吃着巧克力,也脱了白大褂,拿上皮包,说道:“半个小时后,膏城区二院那边要送两个过来,一大一小。”
徐添穿上了白大褂,正往脖子上挂工作卡牌,说:“行,那我们先去准备一下。”
他对小甄笑了笑:“学我师哥那不还打光棍呢啊?”
小甄嗤了一声,把椅子塞进桌子下面。刘老师解下扣在腰上的一大串钥匙,给了林悯冬,和小甄一块儿走了。
林悯冬从放在办公桌上的纸盒里抽了两只口罩,给了徐添一只。两人各戴上口罩,各拍了拍身上的白大褂,就去了整容室。门一开,一股福尔马林味直冲脑门,室内灯光耀眼,如同白昼,一字排开的六张金属床反射出一道道冷光,室内还有一整排的木头柜子,两只双开门大冰箱,冰箱边是一个长条状的水槽。一张木桌上放着两台防腐液注射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