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不住(9)
再之后进入福利院,晚上二十几个同学住一间,只有他的枕头总是湿漉漉的,被别的同学浇了水或是什么,他不知道,告诉老师,老师也只是说,晒干就好,要和同学好好相处。
进入中学,那些毛都还没长齐却自以为已经明辨是非的臭小子,站在道德的制高点骂他是混球的儿子,小混球。
他被嘲笑,被针对,被孤立,他的作业本不翼而飞,钢笔墨水流得到处都是……
回顾整段童年,他都摸索不到一丁点快乐的成分,他以为逃离那个地方,忘记过去,一切就会慢慢好起来。
可生活总是这样折磨他,让他看到一丁点希望,再重重地将他推回更深的黑暗,他的双腿被海草缠住,却没有人帮他,再怎么努力,结果也是沉入海底。
驿站里,吵吵嚷嚷的声音就没停过,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段灼有些烦躁。
就在这时,外边有人喊了一声:“警察来了。”
段灼抬起头,路边停着两辆白色警车,穿蓝色制服的民警从车内钻了出来。
第5章 这亏我还就吃了
外面起风了,铅灰色的云层汇聚在一起,阴沉而厚重,干枯的落叶被风卷起,在路边打转,空气闷热又稀薄,眼看着就要下雨。
蒋随从健身房出来前洗过澡,不想被淋湿,提着两袋刚买的水果,加快步伐往回赶。
路边停着两辆警用车,红蓝色的光一闪一闪,车内并没有人,他停下脚步,往驿站方向看了一眼。
其实刚才他出门买水果时经过驿站,就已经看到一大帮人扎堆围堵在门口,有位牵着狗的阿姨嚷嚷着赔钱,他用脚趾都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便没有上前围观。
现在有警车到场,就意味着不光是弄坏包裹那么简单。
冲突爆发打伤人了?
蒋随左右看了看,穿过马路。
光打伤人这一点还不足以让他对这种闲事产生兴趣,吸引他走过去更重要的一点——他透过驿站的落地窗,看见段小朋友像罚站一样,双手交握,拘谨地立在墙边,脑袋低垂,一遍又一遍鞠躬。
几位民警站在里边,有个瘦高个在拍照,微胖的那位背着手倾听,还有一位戴眼镜的正进行调解。
他们都背对着门口,蒋随听了一耳朵,没怎么弄明白,问身旁的阿姨:“什么情况啊这是?”
阿姨就是零食店那位,她早早占位,从头听到尾,向蒋随细细解说来龙去脉,连小偷去零食店偷过东西的经历也没落下。
蒋随紧锁眉头:“那这么说,现在这一万八要小朋友来赔?”
“是啊,”阿姨压低了声音说,“驿站老板的老婆二胎快要生了,人还在医院待产,要用到钱的地方多着呢,他一时半会儿挖不出那么多钱,这小朋友呢又是新招来的,才干了一个月不到,身上拢共加起来也没那么多钱,赔不起。那女的怕孩子跑了不认账,就堵着不让走,警察正调解呢,不知道怎么处理。”
说完,阿姨又踮起脚尖,伸长脖颈,往前凑了凑,蒋随侧身,从夹缝中挤进去。
戴眼镜的那位民警正安抚王女士:“大姐先喝点水消消气,小朋友也向你道歉了,这件事情他会负责的。小小年纪出来打工不容易,马上又要开学了,真掏不出那么多钱,你看你这边能不能稍稍通融一下……”
话音未完,王女士又急眼了:“不能因为他年纪小,因为他家里穷就来道德绑架我吧?我招谁惹谁了啊我,丢的东西是我们老板的,我还要给他赔钱,你让我给他通融,谁给我通融通融啊?我这饭碗要是砸了呢?”
“我跟你说我现在就是立刻买台新的,那价钱也肯定没有网上的优惠,我还得再倒贴上几千,这钱我还没跟他算!还让我一个受害者来通融!像话吗?”
年轻的民警头疼地搓了搓额角,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和边上的组长对视一眼。
比他更年长一些的老民警操着一口当地话,劝慰道:“没有说不赔你钱,就是让你宽限一段时间。孩子身上现在凑不出那么多钱。”
王女士软硬不吃,瞥了眼段灼,冷笑一声:“我跟你们说,我不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情了,偷大件的很多都是团伙作案,要说这里边没有谁照应,她敢走得这么嚣张吗?”
段灼瞪着双眼,怔住。
这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她死活不愿意接受道歉,是因为在她眼里,自己根本就是那个小偷的同伙!
沉在肚子里的闷气向上翻涌,怦怦往胸膛上撞,段灼捏紧双拳,加深呼吸力度,生怕克制不住,怒火就要像火山一样喷发。
弄丢包裹的那份责任他担下,委屈他咽下,承诺他立下,他真诚待人,换来的却只有一份对贫穷的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