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里+番外(19)
这是我能认出来的蚂蚁呢,他这样想着,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笑容,脑海里却突然翻涌出路平安上午说过的话。一瞬间心酸混杂着刺痛,像浓烟一样直往他眼睛里蹿。
他“啪”得一声合上窗户,下楼的时候手指微微颤抖。
邢天丝毫不怀疑,如果他现在在街上遇见小斑点,也一定能一眼就认出它来。可是那又怎样呢。他的心里装着小斑点,装着路平安,却还是没有办法把他们留在身边。
路平安自那天以后就没再去过春风里,不是放弃了寻求邢天的原谅,而是明白这样做没用。他在台灯下一边转笔一边想,自己需要一个更直接的机会。
机会很快降临了。
妈妈在周三的时候约了几个阿姨去农贸展销会,要在外面住一个晚上。路平安在窗台边看着她走远,立刻抓着作业与手电筒,飞快地跑下楼盯梢。
他找了一级没有粘着口香糖的台阶坐下去,心情变得非常轻快,甚至在写作业的时候都忍不住弯着嘴角。但很快他就乐不出来了,虽然进入了十月,可蚊子还是和夏天一样“歹毒”,路平安被咬了N个又痛又痒的大包,只好把手电筒架在腿上伸手去挠。这个姿势异常扭曲,他的右手没有着力点,本子上的字就像要飞起来一样惨不忍睹。他在心中殷切祈祷,班主任明天一定要有个好心情,不然他有可能成为开学以来第一个因为字太抽象而被叫家长的学生。
好不容易把作业写完,蚊子也已经吃饱喝足,不再骚扰他了,可邢天还是连个影子都没有。路平安的脑袋昏昏沉沉,觉得自己又要睡着了,于是狠下心,在大腿上用力拧了一把。
他从前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力气,一下子疼得眼冒金星,不过总算清醒了。他撑着下巴,盯着漆黑一片的楼道口出神,没一会儿眼皮又不自主地往下耷拉。
路平安就这样一阵迷糊一阵冒金星,滋味酸爽到不敢相信。最后他都怀疑自己已经出现了幻觉,不然面前的这个人影怎么会这么像邢天...
邢天!
邢天其实老远就看见了路平安,正想从他身边悄无声息地走过,对方却在他擦肩的一瞬飞快起身,下一秒又向前趔趄了一步。他要是不伸手扶一把,只怕路平安能对着空气双膝跪地。
路平安撑着他的手臂站稳了,有点尴尬地挠挠头:“坐得太久了,腿麻。”
邢天没有说话,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路平安立刻反握住。手指小心翼翼地搭着他的指尖,连同声音都变得很小心:“对不起。”
邢天俯视着他,看见他像小刺猬一样倔强的头发,还有脚边散落一地的笔和本子。这个人,他在心里止不住地叹气,就是这个人,总能用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让他心软,让他说不出一句苛责的话。
路平安把他的沉默当做是在等待下文,于是又认真地给他鞠了一躬:“真的对不起。我那天不该说那些话,不该谈到你的家人。”
邢天轻轻哼了一声,“原来你连这个都知道了。”
路平安点头,随即又慌张地摇头:“我只知道这个!你的事情...我只知道这个。我同学以前想讲给我听,但我不想听他说。我想...想等到你来告诉我。”
他的脖子突然一紧,衣领被邢天用力地攥在手里,“路平安,你把我当猴子耍呢?戳我的伤疤不够,还要让我自己把伤口揭开,翻得鲜血淋漓你才满意?”
“不是的...”路平安看着他目光凌厉的眼睛,心里并不害怕,只是觉得难过,就像那天在玉器街看着他走远时一样难过。两个人的手还握在一起,一小块皮肤相触的温暖给了路平安勇气,把想说的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出来——
“我只是不想听见别人随意地评判你。我看得出来,他们对你有偏见。”
攥着他领口的手渐渐松了。邢天沉默地盯着路平安,像是要透过他的皮囊看进他的心。很久之后他终于自嘲地笑了:“没什么偏见,那些烂事由谁说都一样。”
第9章
“我爸是个赌徒,我妈是个酒鬼,我在他们‘良好’的教育下从小就是一个混混。我的舅舅曾经想要改变我,花钱供我念书。可到了最后,我却把他唯一的儿子打到肋骨断裂。”
邢天冷冰冰的声音落在楼道里,这是他第一次向别人提起自己的过去。因为他的过去实在太有名了,从小到大,无数的人用鄙夷的目光和刻薄的言语告诉他,他将被永远钉在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里。
所以他以为自己不会再有触动了。
可是在面对路平安的目光时,他突然无端地生出一种惶恐。像是一只蚌将自己由内而外地剖开,捧出一颗毫无保留的心,还要担心溅出的血污会不会让对方觉得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