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欢愉(20)
然后一拧车把,摩托车轰鸣着冲出去。
巨大的惯性让我条件反射地两手扶在他的腰上,等摩托车开出去一段逐渐平稳下来后,我松开手改为攥住他的T恤下摆。
江沨开得很快很稳,转眼就出了居民区开上车道。
这条路很长,车流稀少,清晨朝露的气息和两旁高耸入云的白桦树整整齐齐地从我们身侧飞掠而过。
他的T恤被风灌满,猎猎作响,发梢也在被甩在后面,只不过他的头发很短,不像我妈的长发,总是劈头盖脸地摔打在我脸上。
我就会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把她的头发拢起来用手攥住,不让它们随风乱甩。
我妈没有频繁住院之前总会偷偷指使我去找外公藏起来的摩托车钥匙,然后趁他们两个不注意带着我一拧车把一路轰鸣到这条路尽头的湖边。
春夏天时,这条路两边还会有一种叫马兰菊的野花,她总是摘一大捧编个花环套在头上,漂亮极了。
“哥——”
我喊了一声,应该是风声太大,江沨没听到。
我只好伸出手绕到他肚子上按了一下试图叫他,掌心下的腰腹肌肉一下紧绷起来,硬硬的,江沨刹车停了下来。
我连忙松开手指指路边开的热闹的明黄色马兰菊,“哥,你能等等吗?我想摘点花。”
摘一小捧拿在手上,我又跨上车指着前面已经能看到的蓝色湖面说就快到了。
好像只是拧一下油门的功夫,那片湖就出现在眼前。仍是晶莹剔透的湛蓝,被风一吹湖面上像是起了褶皱一样,每一条涟漪上都闪着光。
江沨停下车,显然他也看见了湖边的墓碑。
## 16
我捧着一小束马兰菊,顺着湖边的墓碑一个个找过去,终于看到了我妈,是一张她望着镜头大笑的照片。
都说川泽纳污,所以我们这里的人都习惯死后葬在这片清澈的湖边,说风水好,但是因为墓碑太多,老人们又说不吉利。
我妈每次带我来回去都要挨外婆骂。
把花放在她面前,旁边还有一小束粉色的马兰菊,看起来有点蔫儿了。
我缓缓地坐下,抚摸着她的脸。
“妈妈。”
这两个音节有点生锈,在嗓子里卡了一下,我咽了咽口水,“好久不见,你想我了吗?”
“我不会编花环,对不起啊。外公昨天来了吗?看来他也不会编花环。”
“你看我长高了,上次体检医生说我还会继续长。”
“……我很想你,每天都想。”
“海城我替你看过了,也没什么好的,连雪都不下……”
“我今天又是偷了外公的钥匙偷偷来的,所以要赶快回去了,不然外婆又要骂我们。”
我看着照片上的妈妈仍是笑着,忍住眼泪摸了摸她的脸,“我以后会常常来的,不要忘了我啊……”
走回路边的时候江沨已经掉调转了车头停在路对面,他趴在车把上望着水光潋滟的湖面,等我走过来坐直身子发动了摩托车。
我跨坐上去,问:“哥,我能抱着你吗?”
“嗯。”
摩托车的后座略高,我手臂交叉环上他的腰,微微俯身贴在他的后背上,他的T恤上有被阳光晒过的味道,暖暖的,我方才忍住的泪水也就随之决堤了。
四年级的寒假陈阿姨照旧带江浔出国度假,有一天正在吃晚饭时电话突然响了,江怀生听完神色凝重地把电话放在桌子上,从餐桌另一头走过来坐到我旁边,抬起胳膊想拍我的头,我躲了一下。
江怀生又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说:“小晚,你妈妈……”
他还没说完我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我把手里的勺子一丢,推开椅子跑了出去。
江怀生和徐妈在院子里不停地叫我,然后我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和他们越来越远的呼声。
终于清静了。
我躲在散尾葵花盆的后面,眼泪浸湿了膝盖,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家里应该会下一场大雪和去年我被送来的那天一样,可是海城却一片雪花也没有落下。
哭到最后我渐渐地感觉到浑身冰凉,像是被埋在雪里。
有一双手穿过我的腋下把我抱起来,身上也是这样暖暖的味道。
迷蒙中我好像叫了妈妈。
回去的路江沨开的没有来时那么快,风缓缓地掠过我们,我能感受到他胸腔里的震动,和我的重合在一起。
等快到家的时候我又按一下他的腹肌,摩托车就停下了。
我坐直身子才发现他的T恤背后被我哭湿了大半,已经成透明状贴在肉上,能看得到他的脊骨。
我把手贴上去,冰凉又潮湿,一定很不舒服。
“对不起啊,哥哥。”我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嗓子也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