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一十二(80)
“那你这次压力小了呗?”
“也不能说压力小吧,虽然照这么分析是挺稳的,但是一刻也不能松懈啊。”张天乐边说着边把一条腿大喇喇地翘在沙发扶手上,从茶几底下摸出一袋辣条来,不动声色地就要拆开。
“哎哎哎,”我把他的动作拦截下,“你敢吃,吃了初赛跑不进11秒。”
“这么狠?那要是真没跑进11秒算你的算我的呀?”
我把辣条从他手里抽走,重新放回茶几下,“算辣条的!”
张天乐没在一袋辣条上跟我多做纠缠,他把头一仰,靠在沙发上,心情舒畅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
张天乐说得其实没错,日子是一刻也不能松懈下来的。进入四月,就意味着属于他的高考要开始了,香港的DSE战线长,科目又分散,在我看来实在是个磨人的过程,虽说脑子可以经常得到休息,但是一旦开始考了,越往后人就越容易疲倦,还不如一口气考完早早了事。
张天乐在四月初请了两周长假回香港,他的状态看起来还可以,考完第一门生物之后也说蛮简单的,接下来就是隔两天考语文和通识,隔一天考个英语,再隔一天考个数学,最后剩下一门化学竟然还得隔一星期。
那几天我跟他联系得不多,我不想打扰他考试,他也不经常主动找我,但好在是再也没有像曾经那次一样失联过,他每次考前考后都发消息过来报备,很乖。
我想起前段时间有一回,数学老师从讲台下来翻阅过张天乐在香港的课本,给他打包票说跟着我们复习他数学绝对没问题,当时我躲在老师看不到的死角对张天乐比了个大拇指,心想的却是这海口老师也真敢往下夸。
我不确定什么样的成绩就能被归类为差生,就像打标签似的,很多人从小到大最害怕这个,成绩把一个人定了性,考大学看分数,比赛看名次,谁管你是努力还是走运。可我想偏心他,虽然这段时间以来我跟张天乐好像都没干什么正经事,但运动员的自律性还是不容小觑。他有分寸,就算只是过来挂读,但并不完全是为混个样子,尤其最近一个月他上课明显认真了许多,不怎么犯困了,作业也自己写,在他桌上我看见过好几次通识的资料。
张天乐跟我们学校大部分的体育生都不一样,仗着能被特招所以对文化课极度不重视的学生大有人在,文化生在这些人眼里成了“百无一用是书生”,张天乐或许比他们优秀,也或许没他们厉害,但他清楚知道他自己起码得是个什么样。跑步是他的特长,不是他不读书的借口,我深知兴趣的重要性,张天乐只是对读书没有兴趣,以至于读书无法作为他的特长,不代表他就恨透了去当一个学生,可是这个道理很多人都不明白。
小学的时候,大人喜欢问你想考哪个初中,到了初中,大人喜欢问你想考哪个高中,到了高中,大人就喜欢问你想考哪个大学。这些大人里包括了父母、父母的同事好友、亲戚、老师,几乎是一切一切的大人。
让我很不懂的是,这些问题的逻辑顺序是不是错了。就拿考大学来说,那些非常聪明的学生万里挑一,全国的好大学争着给发保送录取,至于剩下的,像我一样的普通人,哪有选择权。我只能努努力,考一个尽可能高的分数,然后让学校选我,轮不到我选学校。
黑板上高考倒计时的天数在一天天递减,老师给我们施压的方式也是花里胡哨。最常见的就是让我们每个人站起来向全班同学大声报出自己的理想大学,为自己加油鼓劲,每次轮到我时,我都是随大流说一个被班里大多数人当做目标的一本大学,没有新意却稳妥,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但我真正想说的是“我的理想大学就是我能考到的分数段内最好的大学”,因为这才是现实,然后我花普普通通的四年时间读完它,再然后,可能才能有点别的选择,过点自己的人生。
所以我一直很羡慕张天乐。
坐在教室里的我们这些人,理想看起来好像都很具体,什么样的大学,甚至什么样的专业,作为目标已经被我们回答过讨论过分享过一遍又一遍了,可我总觉得,张天乐的理想,才更像理想一些。
在千篇一律的按部就班和循规蹈矩里,他没有夸下海口或者四处宣告他的理想,我知道他或许也有家人给他的规划和压力,但他什么都没有声张,咬着牙,在试一试他选的路。
区别是,我们失败了,就换个理想,但张天乐如果失败了,他依然能对他的理想保持热爱。
我不知道再过几年后我重新看张天乐的这个阶段会不会觉得他很傻,可现在我觉得他很酷,比我们这个年纪的大多数人都要酷,我想一直像这样羡慕张天乐,希望他永远这样酷且热忱,过好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