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鸟南寄(171)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他记得学生的横幅上是这样写着——“君不见桃李无言一载去,下自成蹊已十里”。
当时的既明大学的面积狭仄,可是校园的道路连起来,一定是比十里长的。
……
第86章 葬
……
我拉开书桌上的一盏灯,将一部分信读完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离闭馆还有一段时间,我问旁边的陌生人借了点墨水,给爷爷写了一封回信。
我告诉了他我的近况,又解释了一直疏于联络他的原因之后,在最后一段是这样写的——
“您寄来的信我正在慢慢地读。我在上面没有找到拆封的痕迹,想来您从来也没有打开过它,我大概能明白您在想什么,我尊重您的选择,不过如果哪天您想知道俞老师这些尘封的话,我随时可以跟您转述……” 后面一段我划去重写了。我心想,爷爷把信留着,大概是想给心里的俞老师留一丝鲜活,就像是我遇到自己最爱的书,会留下几页不去读完,给自己一种书中世界尚未完结的错觉和盼头——可总有一天要读完的。
因为没有永久这码事,所以喜欢一个人、一件事物,便定然要将没有他的遗憾一同忍受着。
这就是我本来想表达的。我想说爷爷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完全可以放任自己去把这些作为 “念头” 的信件读完。“老去”这个令人生怯的字眼,在这此时恰好是他的侥幸。可以让遗憾的岁月不要那么绵长。
虽然没有出现相关的字眼,但这句话字里行间都在写着 “死亡”,我记得爷爷的教训,这样对别人说话并不礼貌,于是便涂去重写了。
“学业比我想象中的要顺利得多,我即将在纽约读研,继续进修。而业余时间对数字计算机产生了很大的兴趣,这将是我往后的从业方向。我大约还有接近四年的时间就会回国,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回去的…… 不过我们的见面用不了那么久,假期我可以回国一趟看你,我也想看丹顶鹤了。”
我是踩着黑夜的尾巴离开图书馆的,第二天,我在信里夹了一张我的近期照片,寄回了大洋对岸。
爷爷再次寄来的包裹里又夹杂了许多东西,包括了一本厚皮笔记本和一本全是鸟儿的相册。
笔记本上黏贴着一些文字的剪切纸片以及涂鸦,从笔迹和内容上来看,大概只来自于俞老师和爷爷两人。这都是爷爷一直珍藏的东西,现在却一股脑地全都给我寄来了。
我疑惑地打开爷爷的回信,熟悉的 “耳提面命” 透过文字劈头盖脸地扑面而来。
“狗东西,你读大学的时候整整四年一封信都不写,问候都装模作样地托你爹转达,现在知道装孝顺孙子了?我用不着你漂洋过海回来一趟看我,四年之后带着你读完书的脑子再一并滚回国得了。寄过去的东西你都替我保管着,我没几年好活了,我怕我死了你爹他整理不全——你爹的心长得五大三粗,幸好有你母亲中和,让你的基因不至于蠢得像他——又怕这些信件在我面前,让我老想着去翻,空留些心堵。所以都送你了,等我死了怎么处置随你。”
“我说完了,你一切顺利就好。丹顶鹤等回来再看吧,时间到了总会飞回来。你的一生还很长,总会遇到只自己的候鸟的。”
我:“……”
狗东西——这个称呼真的是好久不见啊。
我不明白爷爷最后一句话的意思,附在后面显得十分突兀,感觉格调都与整封信甚不相符。不过从前面来看,他倒一点也没有 “没几年好活” 的样子,骂起我和我爹来还是那么的逻辑清晰、精神矍铄。
我挑了挑眉,继续在老地方翻开他寄来的东西。
……
巧合真是十分精致又美妙的东西,许多年之后,我的妻子和我谈起与我的初遇,竟然就是在纽约市立图书馆那段时间。
她说她见到一个清秀的男孩连续很多天都来同一个座位读信,于是心里奇怪我是不是很受欢迎,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信。
…… 让她说得我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虽然我和她成为了朋友,在往后的许多年也仍旧没有察觉到,甚至回国的时候都是单身的。
……
四年之后,爷爷八十三岁,不知为什么生了场病。
我之前断断续续回去看望了他几次。终于该到了回国的日子,在买了船票的前一晚上,我做了一场梦,是曾经在北城和老头一起住的时候梦见过的,一个人在乌尤尼盐湖上拉小提琴。
醒来的时候,我久久不能心平,在困顿的夜里愣了许久的神。
第二天的午夜,父亲和我打电话,说爷爷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