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两命(6)
“看来我猜对了。”刘毓不知从你脸上看到什么,语气平缓了些,说:“放心,我确实看不见他。不过刚才如果是你把碗扔过去,我想他应该会受伤。”
你愕然。不管是直觉还是猜测,刘毓的感知都太过敏锐。
你前天晚上砸的花瓶炸开一地碎片,当时确实有一块划伤了聿昕的脸。而你正是因为那条血痕,才有一瞬间以为他是活生生的人,可惜那伤口很快就复原如初连个疤也看不见。
你刚要说话,想起刘毓听不见,于是掏出手机给他发消息。
“你怎么回事?精分吗。”
刘毓手机的提示音响起,但他没看,而是自顾自地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并示意你也坐下说话。
“他这架势比你还像主人家。”聿昕吐槽道。
你还没拿准要不要对刘毓和盘托出,所以暂时无视他。
“压抑久了总得发泄一下,不然人会出问题。”刘毓说。
你听他这么轻巧地解释自己的异常行为,也是无语。
懒得再问,在沙发另一边坐下,低头发消息。
“你想谈什么。”
“谈、恋、爱。”
挡在你和刘毓之间的聿昕一字一顿地说。
你忍无可忍地在心里吼道:“你给我闭嘴!”
他就吐吐舌头坐下来,仿佛只是开了一个最最微不足道的玩笑。
而刘毓始终看着你,你注意到之后,忽然有些厌恶他的视线。
你不自觉地皱眉时,刘毓的目光在你们之间的沙发垫上定了定。那里没有丝毫凹陷,可聿昕就坐在那里,随后他指着那个在他眼中本应不存在的人说:“聿昕在这儿。”
你终于明白自己对刘毓微妙的抗拒从何而来了。
你半分都不想从他嘴里听见聿昕的名字,更别说谈论他了。
怎么回事?
你还没想明白,就听聿昕说:
“我刚才还以为他是凭借你的表现猜出我在哪里的……他该不会有超能力?不可能,那也太神展开了。”
大惑不解的样子,明明他自己就比神展开更不科学一亿倍。
你听得额角青筋直跳,满心都是烦躁,只觉得莫名其妙的事情越来越多。
你知道,刘毓在试探你,或者说他在向你暗示、求证着什么。
他本就是细心的人,更何况你昨天的异样还那么明显,联系起前天晚上的自杀行为,坦白讲,就算他误以为你罹患精神类疾病也情有可原。
而你当然没有,你非常清醒,就算你面前就坐着一个正等着看好戏的“不可思议先生”。
你陷入沉默。
你从来都是这样,聿昕死后独自生活就更变本加厉。
执拗又自我,一有心事就变得封闭,烦躁郁闷伤心,所有的负能量你都是自己慢慢消化,从不与别人说。
而此时此刻,有关聿昕的事,你一点都不想再和这个已经算得上是朋友的人谈了。
一个字都不想。
你发自内心地这样觉得,自己哑的真是时候。
关于失语,那个劝你留院观察的医生说原因不明、多半是心理因素,还劝慰你极可能是一时的,要你放松心情,多和亲友沟通,如果过一段时间还没有好转一定要去医院。
现在想来,肯定也是聿昕这个鬼魂在作怪。
他说的再明白不过,他想让你恨他。
至于为什么……
你心知肚明,所以绝对不会让他如愿。
“何渭,他可不是你妈啊,这么长时间无视他真的好吗?”
聿昕懒洋洋的一句话让你回过神。
你因为他这句话愣了一下,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还没等你抓住,他就又拖长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话了。
“还是说你们的关系已经让你有、恃、无、恐、了?”
“……”
[你脑袋被门挤了吧?]你冷冷地说。
“没有啊,怎么会。”
他笑起来,笑得你懊悔又恐惧。
你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他把你幼稚的反驳变成冰锥,用那冰锥狠狠地扎进你的耳蜗。
“它只不过是被卡车车轮碾过。”
你来不及捂耳朵,霎时间,有画面重现在眼前。
红的、白的、黑的,杂乱的,破碎的。
自信像膨胀的气球,被刻意遗忘的过去戳破。
两日来,这矛盾的鬼魂一面说要你恨他,一面毫不吝啬地表现着他的深情,你便因此抱有侥幸。
此时此刻,所有侥幸都被嘲笑、都被惊醒。
你明白:他比你更清楚地知道,你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你的脸色变得和当日收到死亡通知单时一样无法言说。
你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一天,那一天天气很热,离地数米的空气都被热得扭曲。
你穿着一身黑衣,在火葬厂外看那从烟囱里冒出来的灰,聒噪的蝉鸣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