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月(89)
她往车里一猫身,忍不住降下半边车窗,叫道:“我可不等你!”
梅洲君朝她摆一摆手,以口型道:“多谢你的音乐票!”
他就这么冒着雨,大步往茶座走了回去。
那几个侍者还在门边探头探脑地看他们这一出分手戏码,见他只身回来,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梅洲君叹气道:“看什么?没吃过女人的苦头么?她把包落里头了。”
侍者同情道:“那您恐怕就赶不上车了。”
梅洲君一摊手:“又得换一身衣服,麻烦!对了,刚刚那响动是怎么一回事?”
侍者压低声音道:“可别说,刚刚还真在后门堵着了个枪手,两边动了枪,这会儿又追出去了。您得快一点儿,我们这待会儿就要闭馆了,您瞧瞧,光天化日之下,这都是什么事情!”
梅洲君心里一沉,面上却不露声色,朝他道了谢,径直往更衣间走去。
他从未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下午所发生的事情,已在他眼皮底下失控了。
一切的变故,都发生在他一枪击穿氧气瓶的瞬间。
他开枪的时候,是下午一点整。
他此前一番斡旋下来,把圣玛利医院折腾了个底朝天,却连陈静堂的面都没见着,心有疑虑,索性反客为主,送了对方一颗子弹。
如果一击得中,自然皆大欢喜,即便失手,也能搅乱浑水,让张飞他们趁隙脱身。
谁知道,就是这样挖空心思的一枪,却把先前的大好局面葬送殆尽!
氧气罐爆炸之后,烟尘徐徐消散。梅洲君当时躲在楼梯转角处,掐准了时间点撤退,不料仅仅跑出了十来步,追兵已至,数量比他预判的更多,甚至包括商岭在内,几乎到了倾巢而出的地步。
长官生死未卜,他们却在第一时间进行追击。
行动之果决,完全有悖于人情。
陈静堂的性命和一介杀手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除非......他根本不在病房之中!
仅仅是这么一个微妙的时间差,便将猎手和猎物的身份彻底对调,甚至让他付出了足够惨痛的代价。
张飞身死之后,他让奉秋一行照原计划撤退,自己则在医院附近的街巷里和追兵斡旋,终于借着音乐茶座得以脱身。
只是这么一来,刚刚和商岭交火的又是谁?
第57章
六姨太那只珠链小包依旧静静躺在地上,浓郁到发苦的香水味把玻璃瓶撬开一线,灌饱了更衣室狭小的空间。
香水注入伤口的瞬间,半寸长的子弹擦伤以咬牙切齿的姿态蜷紧了,肌肉剧烈的痉挛让伤口边缘的皮肤如同肉红色的蜈蚣腿一般,成排暴凸起来。
几趟浇洗下来,血终于止住了。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力行社的人从他布下的疑阵中杀出来只是时间问题,而他这次的乔装显然称不上高明,当务之急就是......
等等,有脚步声!
脚步声停在房门外,紧接着就是门把手被转动的声音。
室内的灯光白刃见血般劈将出去,对方侧了一下头,那是一个本能的躲闪动作,颈侧的象牙白的皮肤因此暴露无遗。很少有男性会有这么秀致的一段脖颈,那种神态中固有的潇洒就在这顾盼之间,仿佛荡在瓷胚上的一层釉光。
在看清楚他面孔的一瞬间,杀手松了一口气,把匕首按进了袖管中。
他认出梅洲君了。
梅洲君正拿手背挡着眼睛,一股巨力突然斜侧里袭来,一把将他拖进了房中。
“别动,是我!”
梅洲君猝不及防,被他身上那股刺鼻的香水味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杀手吓了一跳,倒窜出去几步,这才被瞧了个正着。只见他面目与陆雪衾有几分相似,只是眉眼间的神气更显飞扬,除却和其兄一脉相承的凶戾之外,别有一番掩抑不住的热烈在,仿佛冰雪梢头冲出的一盏桃花。
不是陆白珩又是谁?
只是他今日没上妆,看起更像寻常这个年纪的青年了。
陆白珩一手掩上门,压低声音道:“借我几个人,我哥那边到现在还没动静,火车站附近的消息都被封锁了,我放心不下,要不这样,我们按原计划,去火车站旅馆里等着......喂,你怎么没点儿反应?”
梅洲君沉默片刻,抱臂道:“你要听老实话?”
“废话。”
“不知死活。”
“我怎么就不知死活了?”
“到现在为止,委员长遇刺的风声还没传出来,足可说明火车站一带已处在强力的管控之中,说不定就等着你这样的漏网之鱼。民与官斗,对方又有强援,陆雪衾即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足以支撑这么长时间的枪战,你知道他的极限是多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