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月(182)
陆白珩有些心不在焉的,一脚踩下去了,才察觉到松枝濒临爆裂的松脆感,一惊之下,急忙滑步向前。即便如此,卸力带来的重心失衡依旧让他趔趄了一步。
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到有人轻轻笑了一声。
陆白珩飞快抬起头来,只见年轻人正靠在陆雪衾怀里,目不斜视地把玩着一截枯枝,脸孔被月色照得格外皎洁。
陆白珩道:“有的人像只病猫似的,却还能看笑话呢。大哥,你趁早把他丢下得了,这家伙还能飞檐走壁呢。”
“我可不敢,这是你哥给你的。”年轻人正色道,将手里的枯枝抛给了他。
陆白珩一勾手就接住了,横竖看了一看,狐疑道:“这树枝怎么了?还有别的机关么?好像是比平常的松脆不少,难怪那么滑......”
“粗枝大叶。”他大哥冷冷道。
陆白珩一下就哑口无言了,迫于大哥的威势,只能拿眼神和年轻人缠斗。后者若有所思道:“你是练家子吧?学过鸡行步么?”
陆白珩道:“路数不同,没学过。”
年轻人道:“这种步法台上也常用,就跟雄鸡走路一般,不能轻易落脚,得先吸腿,再往前迈进,落地前拿脚掌探一探虚实,末了再接一个滑步,不容易出岔子。”
这倒是善意的提点了,陆白珩飞快调整了步法,虽如年轻人所说,落地时轻而无声,却总觉举止间鬼鬼祟祟,透着一股贼气。
“我总觉得你在消遣我,”陆白珩压低声音道,“你该不是扮贼的吧?喂,你怎么不敢看我?”
他还要穷追不舍,陆雪衾却突然站住了,单手作了个噤声的动作,他当即跟着凝神细听起来,那松枝断裂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显然黑松林已经到了尽头,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日语盘问声。
陆白珩借着树林的荫蔽,尾随过去,悄悄张望了几眼,只见吴随员在一处小院外停住了,点头哈腰的,在同守卫交谈着什么,花旦歪靠在他身上,两颊鲜红,鬓发蓬乱,对月伸出了五根指头,猛然攥紧了。
“哈哈......哈哈哈哈!”花旦眼角甚至渗出了泪,在一片难以形容的癫色中,尖声笑道,“海岛......冰轮......”
他一开腔,陆白珩背后的寒毛都竖起来了,那声音简直像指甲那样撕扯着人的头皮,从字缝里迸出血来,龙川寿夫是疯了才会请他唱堂会!
守卫脸上露出嫌恶之色,却点了一点头,吴随员这才直起腰,扯着花旦的头发,迈进了院门中,那铁门立时合上了。
陆白珩眼疾手快,这才赶在铁门关实前多看了一眼,只见门缝里堆满了黑漆漆的木材,看不出什么用途,杂乱得如同库房一般。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能进去,”陆白珩道,“有几个人在往里运木头,龙川这老东西难不成是要趁着大好日子,给自个儿打一副棺材?”
“木头?”年轻人问。
陆雪衾道:“是桧木。”
陆白珩道:“既然是龙川寿夫点名要听堂会,这老东西应当在里头吧?要我说,现在摸进去,给他来上一刀,也算没白被狗撵这么久。”
年轻人若有所思道:“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你这就怕了?”陆白珩道,“大哥,你把这只病猫丢下吧,省得他被耗子吓破了胆子。”
年轻人叹气道:“你知道龙川寿夫的样貌吗?”
陆白珩一下就哑口无言了。
年轻人同他大哥附耳说了几句话,短短时间内,他们仿佛有了些心照不宣的默契,陆白珩竖起耳朵听着,没来得及捕捉到什么,就见他大哥转头道:“你先从后门进去,盯住吴随员的行踪,不要轻举妄动,等我们汇合。”
陆白珩正是最飞扬跳脱的年纪,当即一口答应下来。
潜入的过程却比他想象中来得容易,这小院还真有处后门,此刻洞开着。运木材的大车横在门外,深更半夜的,还有几个守卫在卸木材,没除干净的枝干刮蹭在地上,发出一种令人不适的簌簌声。
以他的身手,乘隙翻墙而入自然不是什么难事。这院墙似乎还经过专门的设计,檐角高挑,将月色屏却门外,因而院子里昏暗异常,沿着一道黑漆漆的桥廊望去,能看到一座亭子式样的建筑,幽幽地亮着灯。
陆白珩在潜行经过时匆匆一瞥,只觉得这亭子的陈设说不出的古怪,无桌无椅,仅仅立了一面板墙,上头绘了一株碧森森的松树,在灯下异常幽暗。
与其说是庭院,不如说是空空荡荡的戏台。
直到这时候,他都没有见到任何人的踪影,整个小院里虫鸟声俱绝,一切都是登台亮相之前,悬在丝弦上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