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病+番外(127)
少年的脚趾在地上扎了根,生出脉络,迈不出步子,耳畔因风声轰鸣作响,不能呼吸。
这是从前留下的后遗症,沉疴难愈。
没有人说话,静谧无声。
又过了一会儿,唐泓的眼睛在玻璃镜片后弯起来,像一瓣细细长长的月亮。
他的声音温柔而毫无脾气,一点看不出端倪。
“你不想理我,是因为那个和你一起住的男孩吗?”
少年因为他的话语倏然抬起了脸,直视着对方。
唐泓的眼睛里倒映出他的影子,混沌不清。
……
“公交车到了吗?”
苏知云将钥匙递还了崔晴晴。
崔晴晴拿到钥匙之后就笑,她笑起来脸颊有梨涡,甜得很,让人看着心情也不知不觉好了:“还没有呢,应该可以赶上最后一趟。”
她又用抱怨似的调笑口吻讲:“这里离我家有点远,而且的士也不好打,要不然就可以经常来了。”
顾泽欢倚着栏杆站着,穿了雪白新衣,肩胛上有只懒散黑猫,他手机响了起来,接了通电话,对着那头淡淡说了些什么,又挂断了。
过程很短。
崔晴晴问他:“谁给你打的电话?”
“林叔叔,叫我明天过去一趟。”
大概是为了防止女孩接二连三地追问,顾泽欢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她。
“哦?”崔晴晴有双猫眼,眼尾微微上翘起来,夜里也发亮,有些看不透的灵媚:“那明天你要留苏知云一个人在家?”
“我没事。”苏知云讲,他又望了眼远处的车灯,声音低下去,岔开话题:“崔晴晴,你的车好像来了。”
女孩见了公交车来了也不急,她凑过来,眨巴眨巴眼睛,雪白手腕上的红链子铃铃作响。
“你怎么出了那么多汗?很热吗?”
苏知云躲过了她伸过来的手,再一次强调:“我没事。”
大概语气有些生硬,叫崔晴晴脸上的笑容都收敛了一些,可她到底是很聪明的女孩,什么也没有问,只是笑了笑。
“那我就先回去了。”
顾泽欢苏知云两个人一起回家的时候也没人说话,顾泽欢大约是因为明天要早起,很早就洗了澡,只是睡在沙发上,卧室留给了苏知云。
他生得高,骨架又不小,窄小破旧的沙发几乎都要放不下他的身子,腿搭在边缘上,伸出去一大截。
苏知云也因为疲倦睡得很早,只是不巧又做了噩梦,半夜醒来时一身大汗淋漓,猛然起身窗外映出的憧憧影子都像是无数魑魅魍魉,张牙舞爪。
他眼前发花,脑仁发痛,想起梦里血淋淋食人画面,蓦地起身跑到厕所吐得一塌糊涂。
梦境是很奇怪的,没有逻辑性,没有科学性,像是小孩将自己所有触手能及的玩具揉吧揉吧随意捏成的立体画,诡谲多变,不讲道理。
梦里苏知云是一只食人鬼,他吸人血,吮人髓,啃人骨,内脏和脂肪滑腻又温热,满满地塞进嘴里,顺着喉咙往下滑,是腥甜的,水灵灵的。
他伏在檀木棺材前吃人,灵堂昏幽,白纱漂浮,苏知云吃着尸肉,都要不认得自己是谁。
从头顶传来几声缥缈的呼唤,似远似近。
“你看清楚你到底在吃谁?”
他蓬草般散乱的头发里露出猩红的眼睛,苏知云还没放下手里的肉块,只顺着声音方向缓缓抬起头来。
灵堂上高悬着一张黑白照片,扎着粉色小花的女孩笑颜如花。
苏知云怔怔地握着猩红的肉,他眼前是雪白的骨,零落的血。
叮叮两声之后,他开始迅速腐败溃烂,好像照到阳光的恶鬼,比手里的尸体更加稀烂恶臭,白色蛆虫从他千疮百孔的心脏里爬出来,又往上爬钻进他的眼睛里。
都说一母同胞,血脉相连。
他们是兄妹。
但他吃她的骨,饮她的血,食她的肉。
……
苏知云已经吐到没有东西可以吐了。
镜子里倒映出他的脸,苍白而没有血色,那不像他,也不像鲜活灵动的少年人,像一个形容枯槁的恶鬼,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汉。
在遇见顾泽欢之前,苏知云几乎日日都要做这样的狰狞恐怖的噩梦,他原以为那些梦在遇见顾泽欢之后就不会做了,可是并不是这样。
恐惧像梦境一样,无法控制,而且毫无理由。
他没法战胜唐泓,那是被他自己在梦境里放大到无往不利且近神的阴影。
苏知云魔怔了一样趴在镜子前,扒开自己的眼皮,仔细查看。
蛆虫爬进眼眶的感觉还历历在目。
指甲划伤了眼角,留下一道鲜艳印记,生出的细微痛意拽回了他的理智和清明。
他用冷水洗了几把脸,湿漉漉地趿拉着拖鞋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