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浪+番外(86)
殴打、监禁、电击,道路以目,礼教的恐怖主义,真正的礼崩乐坏。
路野回忆,应该就是最近的事。
放暑假前吧?当时好像听说……书院老大被捅了,但没什么事,似乎直到现在都没被抓起来。
这种非法矫正的机构依旧满世界都是,安平也有。
路野下颌动了动。海远那道长长的疤。
第一次见面,他说海远那么怕疼打什么架啊,海远说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么?你这种象牙塔里当钉子户的……
当时路野就知道那道疤时间不长。
海远还恐吓他说,知道这疤怎么来的么,捅废了个人。
路野当时觉得这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个小二世祖啊。
现在想起来,只觉得万幸,万幸,海远那会儿,还愿意喊疼。
路野心揪成了一团,嗓子被什么堵住了。
海远说:“其实我没有网瘾,只是讨厌被塑造成一种样子,我觉得人可以不一样。我在书院里头碰见一个朋友叫三三,他死了。”
路野停了很久,就那么看着海远。
一会儿路野拇指轻柔地摩挲,安抚海远,说:“过去了。”
过去的如果真的能过去,该多好。
海远说:“我爸为了帮我避开追究,送我到了这。他觉得我应该悔改,但是我不知道改什么,因为我不知道我错哪儿了。我爸说我还不知道改,会烂死在这……”
“远远……”路野打断他,轻轻靠近,看着海远的脸。
很干净皎洁的脸,怎么有人忍心这么对他啊。
海远:“嗯?”
路野说:“你应该看看你现在的眼睛。”
“怎么了?”
路野说:“你眼底像有星河。”
海远沉默了一会儿,说:“操,路小道我要哭了。那天……”
海远咬着牙把酸涩扛过去,说:“那天一本《礼记》掉在地上,很黑,我不肯背的那些句子突然不知道为什么浮现在我脑子里,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不是……明明德么?怎么……”
怎么成了以暴制暴。
路野愣了很久,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告诉海远,他们是错的,该悔改的是你父亲不是你。
因为他现在也已经要疯了。
路野呆了很长时间,说:“了解二十四节气吗?”
海远轻看路野,他声音怎么这么沙,哑得像重感冒了一样。
海远食指在路野手腕上点了点,说:“来吧,路老师公开课。”
路野清了下嗓子,清不走里头的沙。
路野说:“二十四节气总共七十二候,三候为一气。我们现在是秋分第一候‘雷始收声’,是阴气旺盛,不再打雷的意思。大暑初候叫做腐草为萤,知道什么意思吗?”
“这题我不会。”海远很安静地听着,这种时候学神魅力无以复加,他很喜欢。
路野说:“古时候人们觉得,萤火虫是水草腐烂之后化成的。其实是萤火虫喜欢潮湿,通常在水草根部产卵,就会让人觉得,萤火虫是从草根中长出来的。腐草为萤。”
颓靡腐烂中生长出了星光一样点点萤火。
海远说:“很浪漫啊。”
路野说:“这个是我爷爷给我讲的比较温柔的小故事了。他说枯黄败落是万物规律,但枝叶是表面,你要养的是根。星光是可以被种出来的,但要从腐烂中生根,你得一直警醒自己,你是可以种出星光的人。”
海远笑了,古人智慧真是很厉害啊,爷爷也很厉害。
小野哥真是,好暖啊。
种星光的人。
古人智慧本就悲悯众生。
什么时候开始,诗书礼乐易春秋,成了商人用来厮杀以及勾起底层厮杀的工具,成了非法牟利的遮羞帘。
但那是错的。
种星光才是对的。
寒蝉最后叫完一波,这个夏天就真的过去了。
路野看着海远。
大暑早已止了,萤火虫的光闪在少年眼底。
路野说:“秋分过后就是寒露,寒露第二侯叫做雀入大水为蛤,也就是说雀鸟入海变成了蛤蜊,科学上来说,雀鸟变成贝壳,是不唯物的。但古人其实有很动人的生命孕化观,他们认为天地万物生生不息,任何人、物都不会消失,只是换了种形态存在。”
海远眼睛暖暖地发涩,这么一大通道理,其实就是为给他一个安慰。
三三死了,但没有消失,成为了另一种存在。
也许看不见摸不着,但的确存在。
比如,成了海远心底一抹对公正的苛求,比如,给了海远一双路见不平会相助的手。
比如,海远心底那个不让海成孝看见的、藏起来的梦。
他确实想过放弃,确实在每一个被打扰的恐怖梦境中,想过,为什么是我承受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