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木(5)
但当周檀问着路找到地点时,他只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珠宝首饰店,而不是唐毅所说的中药店。他以为自己走错了,刚走进门店想问问清楚,便看见了躺在破靠椅上的唐淮。
唐淮已经睡着了,破旧的《本草纲目》放在胸前,头偏向一边耷拉着,腿上盖了一条小毛毯,晨曦的光柔和地从窗户里透过来抚上他的脸,给他本来有些硬朗的脸上增添了几分柔和红润,鸦羽似的睫毛稳稳地覆盖在眼下,一件干净的白衬衫让他躺得皱巴巴的,最上面的扣子没扣,领子歪了,露出一截分明的锁骨。
周檀认出,他就是唐毅先生的儿子唐淮,他们父子俩很像。
他不忍打破这幅美景,就这么在角落站着静静看着他,直到手上的包已经重得提不动了,他才默默离去。
周檀在这座城市找了个住所,收拾收拾东西便住下了。
唐淮不知道,对面的茶馆二楼出现了一个常客,为他而来的常客。
周檀喜欢在茶馆二楼里写生,上完课就会来坐,春去秋来已经用了整整一个本子,画的全是一个人——那人没有画五官,动作却千奇百怪,有时蹲下逗猫,有时在店里伸懒腰,有时在门口和小朋友抢糖葫芦,有时店里炊烟袅袅在做黑暗料理,有时和门口的小女孩们跳皮筋。只有一张是有五官的描绘,主人公坐在门口看一张奇奇怪怪的报纸,勾起嘴角笑笑,眉眼弯弯。
茶馆老板看他每日都来,便问他在看什么,周檀不易察觉地躲避了老板的目光,看着对面的珠宝店,笑着说:“我在看风景呢。”
周檀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心事,不敢告诉任何人,对于现状他很满足了,没必要节外生枝。
直到那一次意外的受伤。
那时他不自觉的想来这个地方,而混沌的头脑也让他提起勇气付出了行动。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对的,唐淮果然懂医术,李松是他的化名。
当他醒来的时候看见唐淮的脑袋趴在床上,依然是睡得不省人事时,他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头发。
挺能睡的。
周檀身体好,除了伤处的刺痛之外,身体仅仅只是有点软。他勉强挣扎着爬起来后,稍微收拾了一下,动作一直都很慢没有惊动唐淮,最后留下麒麟木和纸条,离开了。
他带钱了,只是还不想给。
又过了几日,日本人注意力分散后,他心安理得的用还钱的理由找人。
令周檀欣喜的是,唐淮并不排斥他,即使是后来的每日见面。
这位唐先生总是一脸苦大深仇的模样,对谁都想表现得不近人情,却总是在日常中露出一些不符合冷漠性格端倪,可爱得紧——不太高兴时喜欢抢小孩糖葫芦,心情好时和小女孩跳皮筋,无聊时和隔壁的老头扎风筝,这些行为周檀都在茶楼上见过。而相处起来周檀发现了他一些更小孩的事,比如说很喜欢戳野猫猫的鼻子,喜欢对着珠宝自言自语,生气时喜欢咬拇指。
“不高兴了就咬自己,一会儿咬疼了就更不高兴了。”周檀笑他。
唐淮正啃着自己的拇指,听了这话勉强放下手,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才看着周檀严肃地说:“好像是的。”
周檀笑出了声。
在这战火连天的时代,周檀好像找到了一处能够安放宁静的去处,每次有唐淮在身边的时候,恐惧和焦虑都能够暂时远离他,只有清脆的鸟叫,柔和的阳光和有趣的故事,像传说中的乌托邦一样。
他们偶尔爬上屋顶,面对万里无云的星空时,周檀总会出现一种幻觉——仿佛他能够勇敢地对唐淮说出自己不应该存在的情愫,仿佛有机会更靠近他一些。
周檀躺在屋顶上,突然开口说:“唐先生,给你说件事。”
夏日的夜晚凉风习习,唐淮舒适得不亦说乎,早就开始困了,便只是哼了一声作为回答:“嗯?”
唐淮等了许久也不见声音,撑起眼皮看了一眼身边人,身边人不知什么时候闭上眼睛了。
唐淮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声气再提高了一些:“嗯?”
“我想说,今晚的夜色很美。”
唐淮默不作声地笑了。
你也是。
可惜的是,乌托邦只存在于童话中。
唐淮被带走的时候,周檀正在不远处买糖人——这样就不用怕某人和小孩抢糖吃了。
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等那群人走了之后,周檀立刻就返回了——着急没有用,必须尽最快的速度采取措施。
令他焦头烂额的是,他只有明面上的朋友,而暗处的朋友没有联系方式。
周檀当晚买了票回到原来的城市,联系上了曾经的学生宋朝廷,他想明确的知道,唐淮还有没有可能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