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幼卿惋惜道:“可惜咱们不能去喝喜酒。”
“礼早已送过去,喜酒可以后补。”安裕容轻轻捏了捏他指尖,“等伤好利索了,我陪你喝。”
“笃笃”敲门声响,传来尚古之的声音:“裕容,是我。”
“定是看了今早送来的报纸,忍不住要找我说话。”报纸放回桌上,安裕容站起身。
颜幼卿拉住他衣角:“要不……就说我不舒服……”尚先生不知峻轩兄身世,自然不明白议论此事如何令他难过,自己却不能不放在心上。
“无妨,正好听听尚先生意见。我上他那边去,省得扰你。自己翻着有意思的随便看看,累了便睡会儿。”弯腰亲一亲,安裕容出去见尚古之,顺带关上门。
颜幼卿将几份报纸重新浏览一番,南北立场迥然不同。北方刊登的除去逊帝大婚一事,便是大总统与外务总长会见各国使节消息,另外大肆宣扬新宪法大纲之益处,及联合政府推出的各项惠民举措。一派平和安宁,繁荣昌盛。与此相比,南方报刊则明显咄咄逼人,剑拔弩张。批判总统独裁固是头等要务,亦不乏揭露地方军阀唯利是图,争斗抢夺的新闻。除了时政大事上的区别,大约受革命开放风气渐染,南方各报副刊比之北方要犀利露骨得多。图文并茂,十分煽动人心。颜幼卿不由得庆幸,峻轩兄没叫自己从这几份报纸读起。
如今报纸上的内容基本没有看不懂的了。只不过,要如峻轩兄与尚先生那般,见微知著,举一反三,还差得远。譬如逊帝即将大婚之事,他明白那少年皇帝必然身不由己,受人操纵,然婚丧嫁娶,人伦大义,不可避免。却不太明白祁保善此举究竟有何深意。得峻轩兄点破,才悟出一二。仅是这悟出的一二分,便足以叫他感同身受,峻轩兄该有多么难过。再不堪的过往,那也是血脉至亲,却不得不冷眼旁观,看他丑态百出,任人宰割。
颜幼卿默默思量许久,将报纸一张张叠放整齐。端过盘子,把峻轩兄剥好的葡萄慢慢吃掉。想起几天不曾用心练功,干脆凝神调息,盘腿打坐。
午饭是几个人凑一块吃的。颜幼卿伤虽未好全,精神却已恢复,安裕容便不再把他拘在房间内。张串儿、刘大两人,船上待了这么些天,总算去了些缩手缩脚之态,敢自行四处溜达了。
午后几人上甲板吹了吹风。大庭广众之下许多话不便说,只好闲谈风月,听尚古之吹嘘他那乡下宅子,如何秀致多姿,别具一格。这个季节过去,正当莲瓣初凋,莲子飘香,风荷列举,清香沁脾。尚古之细数江南之莲如何胜出北地,说得诸人无不心驰神往。
再有两日,轮船便将抵达申城港。下船之后,安裕容、颜幼卿好说,等待尚古之的,可不知有多少繁难事务。张串儿、刘大这几天伴随左右,听尚先生细说革命道理,恍如拨云见日,涤荡灵台,自觉重获新生,对尚古之佩服得五体投地,已然摩拳擦掌,恨不能早日投身革命事业。真论闲暇工夫,还就只剩了船上这一两天。
几人说说笑笑,很快便到了尚古之下午固定的写作时间,张串儿、刘大自觉跟进他舱室。原来每日这个时候,也是他两人读报识字的学习时间。安裕容、颜幼卿正要告辞,尚古之忽道:“忘了和你们说,应两位兄弟之请,叫我帮他们重新取个大名,以方便将来使用。我想了想,张串儿兄弟,不妨改叫做张传义。刘大兄弟,亦可改叫做刘达先。义之所在,薪火相传。学无长幼,达者为先。”
安裕容闻言赞道:“先生取的好名字。通俗易懂,寄托深远。”
颜幼卿冲二人颔首:“传义兄,达先兄。”
张、刘二人激动非常,喜不自胜:“哎,哎,幼、幼卿贤弟。”刘大捅了张串儿一手肘,“传义兄,达先兄,听着可真他娘有文化!”
尚古之执笔,将名字写在纸上,拿给两人看。
张串儿双手捧接过去:“不光好听,还好记。哎,先生字儿真好看。先生果真是有大本事的人。”
“你二人今日便先将自己姓名写熟了,再与我读一则短讯要闻。”
辞别三人,安裕容牵着颜幼卿回到自己舱室。
“没想到这两位竟然有此慧根,主动请尚先生赐名。如此一来,他俩便是板上钉钉的亲兵了,可算是后发先至,因祸得福。”
颜幼卿点点头:“如此甚好,各得其所,两厢便宜。”
安裕容慨叹:“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尚古之先生春风化雨,有教无类,当真名不虚传。”
两人在沙发上互相倚靠着坐下。
安裕容忽道:“幼卿,你告诉我,有没有……想过追随尚先生,加入革命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