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裕容哈哈大笑,但觉昔日四当家颇有些故态复萌之意。到底把这奚邑城当了自己地盘,底气十足。他并不说破,只问:“是不是快到地方了?可以减速了么?”
颜幼卿盯住车外景物,答道:“嗯,减速罢。”转身往炉膛中添煤,一口气全部添满。
安裕容把调速轮转到尽头:“已经是最慢速了,这么一炉火,最多够再跑七八里。”
“七八里地搜寻起来,也麻烦得很了。这附近民风剽悍,停在半道的火车若叫村民发现,一车货多半要保不住。车站派人追过来,必定要先头疼一阵子。”奚邑周边曾多年匪患,打家劫舍、拦路剪径都是常事。一列无主的火车满载货物停在野地里,可不正是天降横财。
颜幼卿说完,将袖口往上多挽两下,有点担忧地看向尚古之:“先生准备好了么?咱们这就要跳车了。”
哪怕当年为革命奋斗最危急时刻,尚古之也没干过跳火车此等壮举。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又紧了紧裤腰带:“准备好了,跳……罢。”
颜幼卿冲安裕容一点头,拉开车门,顶着迎面吹来的疾风,一跃而下。平地一个翻滚起身,跟着火车就往前跑。
安裕容一手攀住车门,一手拎个行李箱。等颜幼卿跑得近些,猛地将箱子扔向他。颜幼卿一个飞扑,双手接住,放在地上。整个人去势不减,继续向前奔跑。两人配合默契,第二个行李箱也顺利落地。
安裕容在车上与尚古之换个位置,待对方双手张开站在车门口,玩笑道:“先生且放松,务必相信咱们四当家的功夫。”
颜幼卿猛然加速,拉近自己与火车之间的距离。临近车门,大喝:“跳!”
安裕容应声往前一推,不等尚古之有所反应,身躯已然往下跌落。颜幼卿飞身接住,带着他翻滚几圈,随后任其躺在地上喘气,自己一骨碌爬起,运足如风,重新追上向前滑行的火车。安裕容下手推尚古之推得干脆,轮到自己,多少有些发怵。然而更多的还是心疼颜幼卿追跑辛苦,待彼此视线对上,心知时机就在当下,一咬牙便松了手,蹬脚往车下跳落。
颜幼卿迎上去双臂抱住他,两人互相搂着滚出好一段才停下。颜幼卿满头汗水,胸膛急剧起伏,仰面躺着半晌没动弹。安裕容松开手爬起来:“我看看,有没有受伤?”托起他脑袋,前后上下连摸带看,仔细检查一遍。但见衣裳挂破了两处,胳膊肩背有些轻微磕碰擦伤,好在没出血。将人扶起来坐在地上,举起袖子擦擦他额头汗珠,又把身上尘土草屑轻轻拍下去。
颜幼卿缓过劲儿,望着峻轩兄咧嘴直乐。从寿丘逃到奚邑,一路惊险刺激,偏带着说不出的兴奋雀跃,此刻平安落地,总忍不住想笑一笑。
“你有没有受伤?古先生呢?”
“我好得很。这就去瞧瞧古先生。”安裕容在他湿漉漉的脸颊上摸一把,神情十分之温柔。
颜幼卿接人相当有技巧,劲道全部落在自己身上,安裕容与尚古之都只脏了衣裳,毫发无损。尚古之听见二人对话,应声道:“我也好得很,放心罢。”站在不远处笑眯眯瞅着他俩。
颜幼卿站起来:“事不宜迟,赶紧出发。”
尚古之问:“玉卿,这就是当初傅司令劫下列车的地方?那会儿是半夜,什么也没瞧清楚。”
“正是。这个位置进山,最为便利。”时过境迁,对于沦陷匪巢那一段过往,颜幼卿如今已然可以毫不在意提及了。
尚古之捋捋头发,拎起一只箱子,慨叹:“故地重游,确乎别有一番风味。”
从方位上说,仙台山位于奚邑城东南,以玉壶顶一片最为险峻。整体绵延向东伸展,则山势渐渐平缓。出了仙台山脉东端,再往前行一两日,便是兖州滨临东海的港口城市即墨。
奚邑火车站坐落在北城门外。铁轨贯通南北,但并不从城内穿过,而是铺设在城西外围。当初傅中宵与曹永茂选定的劫车地点,乃是铁路距离仙台山脚最近,徒步最为便利的位置。故颜幼卿要带安裕容、尚古之进山,特意选在这个位置跳车。只不过当日火车自南向北开,而今是从北往南去。
进出仙台山,通常有两条路。一条就是当初被劫人质上山,亦即如今三人准备重复的路。另一条,则是昔日人质下山进城的路。但颜幼卿的计划,这一趟并不准备当真爬到玉壶顶去。山顶深处固然更安全,然消息隔绝,道路繁复,太耽误时间。他打算先争取今日天黑前抵达山脚,歇息一晚。明日沿山脚绕到从前二当家驻守的据点附近,寻个隐蔽山洞藏身。安顿好峻轩兄和尚先生,自己再过河进城,采买物品,打探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