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结束时,京师来的大人物亲自给夺得三甲的会首颁发锦旗奖状,又给赞助三甲花会的大商行赠送牌匾,嘉奖他们对于地方繁荣所作出的贡献。广源与鑫隆因花会魁首之荣,均得了据说是大总统亲自题写的牌匾,两家老板不由得喜出望外,受宠若惊。
“大总统的亲笔题字,那不就跟皇帝御笔一个意思?啧啧,这是要留给子孙做传家宝的哪。不知道东家把这牌匾挂在哪里?咱们也好寻机瞻仰膜拜一番。”
“挂在哪里?这我就不知道了。幼卿,你每日里出入东家大宅,见着这块匾没有?”
“东家预备把牌匾挂在大宅迎客的正厅里。说是要再做个镜框镶起来。”
“一般的镜框哪成,不得拿金子宝石圈边儿,水晶琉璃磨面儿?”
“嘿,还是幼卿你得东家看重,什么都知道。”
颜幼卿扒光最后一口饭,抬头:“这事东家大宅里的马夫,伺候洒扫的仆妇,无人不知。掌柜的随便问个人,都能问到。”
王贵和拍一把他肩膀:“你这臭小子!”
吃罢饭,还回码头继续巡视。眼见太阳西斜,估摸着快到小学生散学时候,颜幼卿琢磨着胡小姐今日晚一个钟头放学,不如悄悄转去侄儿侄女学堂门口探望探望。正要离开,忽见几个人围拥在货台上吵嚷起来。很快一堆人围上去,叫骂声起伏,却乱哄哄听不清楚。
一般的小小纠纷,各个货台的管事直接就解决了。颜幼卿走近些,跳上一个大货箱,居高临下旁观。
看得一阵便明白了,今天恰是月底结算日,有人认定工头登记的装卸件数不对,正为此争执不下。双方皆不肯让步,眼见就要动手。管事开口偏袒工头,几个工人被激怒,冲上去挥拳头揍人。又有另一伙上前阻拦,顿时混战成一团。
码头扛活计件领钱,数目登在工头处。有人一日一结,有人十日一结。当然,也有许多长期工,一月一结。若是月结,则能比前两者多拿些零头。
颜幼卿自大货箱上一跃而下,双手连拨,将阻挡之人赶开,几步进到内圈。喊了一嗓子:“都住手!”没人理。遂手脚并用,或踹膝盖,或敲肩膀,或折臂弯,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把几个打得最狠的撂倒在地上。
“我说,都住手。”
这下众人全看过来。管事认得他,赶忙招呼:“颜小哥,又、又来了?”
颜幼卿背起双手:“我不来,你可就要挨揍了。说罢,怎么回事?”
倒在地上的一个工人爬起来,满脸不忿,嚷道:“怎么回事?狗娘养的玩意儿!欺你老子不识数,每个月从老子头上扣出去几十包货,偷偷添到他小舅子头上!”
计数的工头也从地上爬起来:“放屁!老子这里一笔一画清清楚楚,你他娘不识数你胡咧咧啥!”
“老子留神这茬好久了,专程叫媳妇缝了个口袋,这个月每扛一包货,就悄悄放一粒豆子进去,昨夜里特地请前头四宝堂的伙计帮忙数了两回,比你个王八羔子计算的至少多出六十包!”
那工头嗤笑道:“嚯,扔豆子!你自个儿扔的自个儿数,一颗豆子一包货,你怎么不扔他万儿八千颗,好发大财去!”
“你!”那工人气得又要挥拳动手。颜幼卿往当中一站,伸手拦住,冲工头道:“计数的账本给我看看。”
工头气哼哼掏出账本,动作却十分恭顺,双手递过来:“颜小哥,我这一趟一画,一天一算,清楚明白得很。都是兄弟,怎么敢糊弄。”
颜幼卿从头一页开始,慢慢往后翻。
码头上扛活,不识字不识数,再正常不过。识字识数,不必干这个,都去了店里当伙计。至不济也能做个工头,帮管事计数算账。
颜幼卿问闹事的工人:“你叫什么名字?”
那工人也知道他是谁,虽面色忿忿,还是老实答道:“何四满。”
找到何四满名字,颜幼卿抬头又问:“谁是孙喜贵?”
“是,是我。”正是阻拦何四满那一伙的为首之人。
“这个月,账目登记扛货件数最多的,就是你?”
“是,正是我。”
颜幼卿眼光自几人面上掠过,望住那工头:“你小舅子?”
工头没由来打个寒颤:“是,是我小舅子。”
颜幼卿伸手指指何四满与孙喜贵:“你两个过来。从货台这头开始,到那头板车候着的位置,三刻钟为限,谁搬过去的货包多,这事就谁说了算。”
不等其他人出声,几步走到货台尽头,飞身上了正待卸货的船只,站在堆得小山样的棉纱包上。一脚一个,百二十斤重的棉纱包便跟玩儿似的,滴溜溜飞到货台上,“啪啪”两声,并排落地,腾起一阵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