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冻岩浆(111)
刚入学没多久,冯远教授便建议他好好潜心做学术,夸他前程万里、来日方长。
沈卿安心领了老师的好意,对冯远说:“老师,那我也想像您一样教书。”
冯远大笑两声:“哈哈,像我一样在大学里教数学分析么?对你来说太屈才啦。”
曾经沈卿安也设想过,反正他还年轻,本科毕业后可以继续读研,读博,然后接着深造,做一位赚不到几个钱但有学术贡献的学者。
可现在这些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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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导员见沈卿安一个人站在门外兀自愣神,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还有件事,学校的处理结果院里也通知给你家长了。你……可以现在想想怎么和他们说。”
我和他们其实一直都没什么可说的。他想。
他寂然许久,还是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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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卿安没想到,卿念和舒立军第二天居然来了B市。
这两人昨夜买票赶来,满脸憔悴,明显是一夜未睡。
卿念眼睛通红——她来的路上已经哭了不知有多久,一见到沈卿安,她竟使出全部力气抬起手,狠狠地扇在他脸上:“沈卿安,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好问题。
沈卿安如实说:“我也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你们对我很失望吗,你们有什么资格对我失望啊。
卿念浑身都在发抖,那一下她用了十成的力气,看着沈卿安脸上鲜红的掌印,她还是哭:“你告诉妈妈,你为什么会去那种地方?”
沈卿安言简意赅:“为了还钱。”
一开始确实是为了还钱,但后来他发现罗骏其实也不稀罕那点金额。那些人手段又太狠毒,他不想经历第二次,不得不一直留下。
“还钱……?”卿念顷刻间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是指你爸爸欠的那笔钱么?那个……已经被人还清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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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念愣了一瞬,在脑海中仔细地回忆一番,又想起季容对她和舒立军说,什么都别透露过沈卿安。
所以沈卿安至今仍然不知道这件事。
卿念看着沈卿安脸上浮现出的茫然神情,到底将实情说了出来:“就是你那位朋友帮忙还的,他国庆之后又来过咱们家一次,直接把钱还清了,但不让我们跟你讲。”
那位朋友,是说季容么。
原来是这样。
原来只有他一个人一直被蒙在鼓里。
事已至此,沈卿安只觉已然麻木,心脏中间的地方像被完全蛀空,任凭风呼呼地吹过,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卿念几近泣不成声,状态比当事人更失控,他拽住沈卿安的手向外走:“那妈去求他们会有用吗?只要你能继续上学,让妈给他们跪下都行!走,我们走……”
“没用的,妈,”沈卿安抽出手,又替她擦掉眼泪,声音没什么起伏:“别哭了,你看我都还没哭呢。”
也确实没什么好哭的,毕竟生活还要继续过。
*
回去以后,沈卿安很快写好了退学申请书,申请表提交上去,没想到上层审批得还要更快。层层红章盖下来,彻底宣告他已经不再是这所大学的学生。他不再是数院数学与应用数学系的沈卿安,也不再是以前的既怯懦又软弱的沈卿安。
沈卿安最后一次走出校门,回头望了望身后学校的古旧牌匾,上面四个大字隽逸有力,裹挟着百年风骨,在历史洪流中永远前进。
他在心中声音很轻很轻地对它说了一声再见。
不知为什么,思绪又飘回到大一上学期,冯远教授在第一堂课后对沈卿安说:“沈卿安,你让我想起一首诗。”
“什么诗?”
“《姜》的后四句。”冯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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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年轻。
——这么干净。
——这么沉。
——这么不顺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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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为巧合的是,就在同一天,沈卿安还收到来自一个陌生号码的两条消息。
一段录音,一张照片。
沈卿安隐隐有所预感,点开录音,将手机举到耳边,听见季容戏谑道:“我和沈卿安就玩玩,你不会真以为我和那小孩儿来真的吧。”
沈卿安又点开那一张图,看到季容在高朋满座中,珍重地挽住他的新娘。
无论怎么看,季容和她都称得上天造地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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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十八岁尚未结束,却有更多东西仓皇无措地悄然闭幕了。
第52章 譬如朝露(下卷开始)
一间以暖色调为主、布置得相当温馨的房间里,正播着舒缓轻柔的纯音乐,令人十分放松惬意。方泓轻轻一推眼镜,平静地打量着眼前垂头喝花草茶的男人。
男人鼻尖冻得微微发红,此时双手捧着玻璃杯,用热茶来暖手。他围着一条浅米色的长围巾,看起来质地异常柔软,使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更加沉稳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