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火(98)
江屿冷着脸,罔若未闻,插着口袋,从后门出去。
他听见夏松轻声说了句,说明徐衍昕和他也没这么熟吧。
什么是熟?
他跟徐衍昕喝过一杯水,吃过一碗饭,睡过一张床,偷亲过他两回,偷听了他无数句梦话。徐衍昕却不愿意见他一回。他踹了脚脚边的篮球,满是涂鸦的篮球被他踹出很远,滚进满是荆棘的荒地。他故作冷漠地离开,然而只走了三步,他便忍不住钻进荆棘丛里,捡回那个花里胡哨的篮球。尖刺刺得他满手臂红横,然而他只皱着眉,凝视着手里的涂鸦。
徐衍昕的愧疚感、罪恶感或者说奉献的自觉,都与他无关。
他就是那个自私到极致的人,他要徐衍昕幸福。即使这个幸福里没有他。
放学后空旷的教室,天气渐热,窗都大开,风卷起薄薄的窗帘。徐衍昕捏着那张纸,像在想事情,又像在发呆,直到叶雨清敲了敲他的书桌,催促道:“你交不交,我正好要去趟爷爷的办公室。”
徐衍昕垂着眼睫,回答道:“你先走吧,等会我自己去。”叶雨清却没动,而是径直跨坐在他身前的位置,与他面对面,皱着眉说:“即使不提你爷爷的事情,你也是做科研的料子。别的行业有那么多龃龉,那么多不能靠实力解决的问题,何必去做那些事?在一个干干净净的领域不好吗?再说,人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硬着头皮也要去,你有,却不尊重自己的天赋,实在太浪费。”叶雨清难得没有趾高气昂,即使吊着眉梢,但言辞之中到底是有些诚恳在的。
“谢谢。”
叶雨清突然红了脸,“为什么谢我?我只是不希望我的竞争对手突然跑去画漫画了,这就好比爱因斯坦和波尔争了一生,波尔却临时兴起,要去做个画家似的,简直像个笑话。”徐衍昕想起一件好玩的事情,难得笑了下,道:“爱因斯坦,不要告诉上帝怎么做。”
叶雨清哼笑一声,立马接嘴道:“索尔维会议。”
两人相视一笑。
然而这在别人的眼中,便有些刺眼。
叶雨清离开后,他坐了很久,最后才像下定决心般地捏着自己的志愿表走出门,然而刚一出门,就撞见了沉着脸的江屿。江屿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靠着墙,脸色不善。
江屿的视线从他的脸转到他手里握着的东西,却避而不谈,“你喜欢那个女生?”
徐衍昕愣了下,“谁?叶雨清?怎么可能。我们俩从小就是竞争对手,别说喜欢,她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应该就是我了。”
江屿冷笑一声,并不采纳他的说辞。江屿只轻轻地扫了一眼徐衍昕的志愿表,正如夏松所说,清一色的数学专业。江屿轻皱了下眉,“你确定?”
徐衍昕笑了下,流露出一丝虚弱,轻轻地应了一声。
“你对这个世界总有愧疚,对贫穷的小孩,对路边的拾荒者,连同对我,你都有。可你什么时候想想你自己?你爷爷的事情,你完全可以找另一种方式去弥补,何必摊上你的人生,况且,这也不是你的错……”
“不是这样的。你总是把我想得太善良,所以我才难以面对你,只想我一想到,爷爷去世的时候,我却在……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只是想让自己心安?”
“可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或许你认错了。”
江屿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你以为你自己足够了解自己?你知道你身上一共有几颗痣吗?”徐衍昕被他的气息吹得脸皮燥热,轻轻地推开他,却被江屿捉住了手,说道:“十二颗。徐衍昕,别去做圣父,别让所有人都欠着你。如果你实在做不到,至少在我面前,你可以稍微自私一点。我可以再给你两次机会,从第三次起,我来见你,你就得下楼见我。”
“如果你非要交这份志愿书,那也可以,”江屿握住他的手腕,“但你得答应我,至少得把你那个动物农场的漫画画完,否则你不能放弃画漫画。”
“这是什么强盗理论?”
“因为我是你的第一个粉丝。”
徐衍昕笑了,“再叫它动物农场,我就开除你的粉丝籍。”
“知道了。”
江屿夸下海口,要跟他一起去B市,然而他的成绩却不尽人意。老师也无意中总希望他打消念头,更别提刘蓉和江涛得知他全填了B市的学校后,勃然大怒。但江屿的蛮性,却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少,他从没有担忧过自己的退路。他虽然自私,却不贪心。再没有遇到徐衍昕前,他只渴望一份能温饱的工作,他很少有欲望,然而碰见徐衍昕后,他不想将徐衍昕从高楼上拉下来亲吻大地,他愿意托着他,让他永远住在高楼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