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火(72)
张慧从前学过他调情的语调,一个长相英俊,神才风流的人,趁着暧昧闪烁的光,举着橙黄的酒液,哑着声音说,你眉间是不是有一颗痣?的确是欲语还休的多情,张慧那时还很色-情地评价他,说他像是会在床上舔爱人身上所有的痣的人,江屿听了,只笑,不说话,又被大家指着说,就是这样游刃有余的表情,让大家着了魂。
但这多简单,脸是爸妈生的,身材是打篮球练的,那点神采是看电影学的,没什么东西是他的,唯独想让客人多开酒拿提成的心是真的。
他的确就是个骗子,还是手段高明,让人抓不出漏洞的那一类骗子。
然而等他又运用起这小手段时,口袋里的手机却不答应,震得他大腿都麻了,他笑着跟客人说抱歉转去厕所,女孩们追着他的身影,一脸沉迷。
打电话来的人是毛猴,先寒暄了两句,才切入正题,说是被徐衍昕邀请去看他们学校的文艺晚会,作为之前清水县的报答。文艺晚会上有赞助的牌子,徐衍昕替他要了一个小小的位置,算是能宣传宣传。毛猴还压低声音说,徐衍昕帮他估计是看到了他空间抱怨手机卖不出去的事。
江屿听的时候,手搭着大理石台,起先还敲两下手指,后面便听了。
两人都沉默着,说不出话,毛猴是愧疚,江屿是有点生气,徐衍昕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冷战?知不知道什么叫小肚鸡肠?知不知道什么叫技巧?他几乎能想象徐衍昕打电话时的语气,有点紧张,语速很快,脸红扑扑的,手指可能绕着胶质的电话线,然后翻来覆去地说“不来也没事”。
他就是这样的人,跟残忍一点都搭不上边。
江屿挂了电话,说知道了,顾不上他的酒钱,黑着脸骑车去七中。
一路上,江屿都在想,徐衍昕见到他时,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不计前嫌地朝他笑笑,还是故作逞强地别开脑袋。但不论是哪种,面对徐衍昕那样的小傻瓜,他都足够富余。
停车,刷卡,进大礼堂。
他还穿着皮夹克,满身寒气,然而当他拉开大门时,才惊觉里面是暖融融的光亮,学生着正装,清一色的西装外套,家长也都衣衫薄薄,像是多温暖的天气,而舞台上的主持人是数学班的叶雨清,高傲的马尾辫,清晰的吐字,偶尔还会说两句笑话,江屿听见两个女孩窃窃私语道,没想到叶雨清原来会笑啊。
继续听下去,女孩报的是,接下来由徐衍昕为大家演奏钢琴曲。
徐衍昕身着西装,打着领结,没有笑,只是平静地扫视一圈台下的观众,稍稍鞠了下躬,便坐上钢琴椅,将所有人带进了一个新的世界。江屿假定的可能性被一一推翻。
曲子一开头,江屿便听出来了,又是那首曲子。他没有去感悟徐衍昕的情绪,也听不懂旁边女孩说的钢琴技巧,他只是看着徐衍昕头顶的那束光,以及光下他雾蒙蒙的脸,像是隔着一层纱,都能清晰地看出脸上微小的表情。徐衍昕身上那点人气被那束光里稀释得越来越淡,顺着光束的浮尘旋转。黑白简单的琴键和西装,将他裹出一丝圣洁,一丝难以逾越的清冷。
徐衍昕,高中入学典礼时,代表全体新生致辞的那个男孩,那个被老师寄予厚望的男孩,那个被同学们称呼“有点高冷”的学神。
他何止碰见过徐衍昕几次,数学班的班级在最高楼,每当徐衍昕走过楼梯时,夏松和方可施就会贱兮兮地跟全班说“他来了”,一群女孩趴在窗口探头看他,说着言情小说的桥段,虽然江屿恶名在外,但似乎无法阻挡他们的热情,几个女孩偶尔会挤到他的桌旁,叽叽喳喳地探出头看热闹,吵醒午睡的江屿,他皱着眉看过两眼。
被所有人凝望的男孩身材纤瘦,怀里抱着厚厚一沓资料,但身子骨挺得很直,步伐不轻不重,正如他没有笑意的脸庞透出的一点疏远。不笑的徐衍昕是凝着一丝凉意的,积聚在眉尾,勾着他雪白的脸。
他翻过那本被束之高阁的字典,沾了满手的灰,才找到那两个字。
他是日出升起的太阳,是清扫寒意的太阳,他想,原来太阳也可以有私情,有冷意。
一曲终毕,所有人都鼓着掌,理科班的几个还吹着口哨,丝毫不顾古典音乐的礼节。台上的男孩似乎也忘了演奏的礼仪,腼腆地笑着,笑出两个酒窝,还热心肠地跟班上的同学招了招手,然后快速地张望了一圈,便半阖了眼。
他的那点技巧,在徐衍昕面前毫无作用。
像他这样的人,喜欢是倾泻而出的泉水,无法被石潭所圈留。
即使找遍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词汇,都无法描述他想说的话。他的爱,不全部是滚烫的,沸腾的,下面还压着一丝丝冷意,那是势在必得的凶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