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息未绝之际(166)
这不是真的。
阿木呆呆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他找了七年的人。
陈然的致命伤,并不是阿木造成的。
虽然阿木不停解释有一个非常可疑的人在树林里撞到了他,但他所描述的特征太过模糊,导致警方的搜索过程十分困难。
最重要的是,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阿木的情况下,阿木的说法显地十分无力。
他的执着让案件难以进展,来自各方的压力逼迫着每一个人。包括受害者的父母,包括阿木自己的父母。
所以他的父母选择了妥协,转而向其他的方向努力。
阿木被迫妥协,接受了残酷的命运。
可是阿木一直没有放弃。
一直相信他的何寒也没有放弃。
所以他们不停地寻找着,靠着模糊的线索和微弱的力量,坚持着。因为阿木始终感觉,那天晚上撞到他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给了陈然致命一击的凶手。
他一直相信着,因为这是他唯一可以证明自己的希望。
可是此时此刻,那个男人,就在他的面前。
他却全然不知所措。
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们对视着。
整个世界,空白,又安静。
脑海里的画面,就这么一幕幕,出现在阿木的眼前。那么真实,甚至有些无情。没有任何情绪,每一幕,都冰冷得像寒冬。
不知道过了多久。
阿木忽然看到了一个画面,看到有一次,他钓到一条鲫鱼的场景。
他跟那条鱼纠缠了很久才把它拉上来,拎到眼前看。
它很奇怪,因为不管阿木怎么弄它,它不像其他的鱼那样,会挣扎,扭动身体,就只是一动不动地任他摆布,扔到地上也只是躺着。
有那么一瞬间,阿木还以为它已经死了。
所以阿木把它放回到了水里。
过了一会儿,他看到那条鲫鱼稍微摆了摆尾巴,游进水中。
像是死去,又活过来了一样。
当时的阿木,对它充满了怜悯之心。
觉得它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阿木缓缓地回过神来,又朝着佑俞靠近了一点。
他们互相对视着,却从来没有如此陌生过。
阿木看着佑俞。
开始渐渐醒了过来。
这一切,都是真的。
不是他忽然产生了幻觉还是什么。
都是真的。
绝望开始一点一点,淹没他。
一点一点,将他撕开。
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种痛,都痛。
阿木颤抖着,看着佑俞,慢慢向他靠近。
绝望开始变成羞耻。
变成无助。
最后变成无处可藏的屈辱。
变成愤怒,逐渐燃烧成火焰。
阿木向他靠近,颤抖着,眼里不停地从他眼眶落下来。
接着,阿木伸出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握起右拳,一把挥过去,狠狠地打在了佑俞的脸上。
佑俞没有站稳,往后趔趄了两步,何寒侧开了身体,避开了佑俞。佑俞向后一倾,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感到眼前一阵昏暗。
阿木朝着他跪下来,用左手揪起佑俞的衣襟,将他猛地拉了起来。
抬起右手又是一拳,每一拳,都用尽全力,不留余地,重重地,结结实实地落到佑俞的身上。跟他的眼泪一起,落到佑俞的身上。
又是一拳挥下去,一声闷响,狠狠地击中佑俞的鼻梁,血立刻就喷了出来,溅到佑俞白色的衣服上,格外醒目。
鲜血从佑俞的嘴角留下来,从他的鼻子里留下来,迅速爬过他煞白的皮肤和颧骨的淤青,留下一道刺眼的痕迹。
阿木再次抬起拳头,却突然停在了空中。
他低下头,看着身下的人。
“……”
阿木握拳的右手,停在了空中。
他看着佑俞。
看着佑俞。
看着佑俞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的脸,看着他毫无生气的眼睛。看着他拼命忍耐着,不吭声,也不反抗。
阿木看着佑俞。
好久,都没有动。
眼泪顺着他的脸颊,不停地落下来。
阿木紧紧咬着嘴唇,闭上了眼睛。一种无处安放的强烈的失望像翻滚的海浪,从平静大海的深处向他涌来。对他,更对自己。
呼啸着,缓慢又汹涌地涌向他,直至将他完全覆盖。
然后猛然卷入万丈深渊。
“啊————!”
阿木突然睁开了眼睛,愤怒地用双手狠狠地扼住了佑俞的喉咙——
他感到无地自容,羞愧难当。他感到万念俱灰,肝肠寸断,齿冷心寒。他红着眼睛,泪流满面。
“……唔。”
佑俞闭上眼睛,忍耐着,脸色开始因为淤血而发紫。他没有挣扎,只是本能地举起手,握住阿木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