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东山往事(95)
他好像还做了一个不那么到位的春梦,一度以为那是现实,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被穿戴整齐地囫囵塞在被窝里,失望的同时又不由得庆幸。
『一平你给他说说至不至于。』李旦前俯过身来,在胡一平捧着的玻璃缸里掐灭了手里的烟,声音有些硬,动作有些大,丁海闻这才紧张起来。
胡一平也是闷头抽完一根才开口:『…我在香港送快件的时候,偶尔也会…去抢地盘——』
城市物流在香港是个几乎遵守丛林法则的行当。原本这些公司依附于帮派,香港回归以后帮派转进地下,但是规则的齿轮却从未停息。什么活是你的,你能接,什么活不是,你不能干,都在一个庞大而有序的体系里被多方认可,然而这种分配也仅仅是暂时的,一栋新大楼的落成,可能带来新的地盘,新的地盘带来新的争端。
『阿闻听我说过吧,有些家伙就会去用公用电话帮忙叫超豪华叉烧饭来给对家捣乱,只有新人在店里的时候,一口气收到五十份便当,三千块钱啊,也够组长头疼一礼拜。』
丁海闻想起来,但他只想得起胡一平提到那便当有多好吃时露出的笑,想起他的笑自己也忍不住要笑,只是看到李旦前的表情,笑才尴尬地收回来。
『破坏别人的物流车,偷窃货品,持械斗殴。』李旦前一件一件地历数这些胡一平亲手做过的事情,他只能紧张地把头埋在自己的烟雾里偷瞄着身边人,『所以别以为商场是什么文明人运筹帷幄的地方,同行争斗比你想得简单粗暴得多。』
『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没有任何好处,但是如果我们真的和x通咬起来,总有人会得利的。』李旦前挥了挥隔在办公桌上的空气,勉强看清了两个大男孩愁苦的表情。
『所以是另一家投标单位!是x达!』胡一平差点从凳子上蹦起来,被丁海闻一把按住了。
『也许吧,但是既然很容易让人这么想,所以x通也摆脱不了嫌疑,主要是,咱们永远不可能有证据。』李旦前往前一摊手,她的烟都被薅光了,圆滚滚的手指显得十分寂寞。
『所以阿闻的事儿就这么算了?』胡一平不大明白,虽然标的落地,丁海闻全身而退,但是毕竟为公司受了委屈,他能理解李旦前不想消耗额外的精力做多余的事,但是就连是谁下的黑手都不能搞明白吗?
『不止如此,我希望小闻能退出,如果想保留股份的部分我没有意见,但是请不要再担任任何职务,也不要参与任何公司决议了。好吗?』李旦前的话听起来似乎是商量,却更像只是通知他俩一个决定,平静却不容置喙。
不追究也就算了。
还要把阿闻从公司赶走。
如果没有阿闻的话,这个公司从一开始就根本不会存在。
可是胡一平的屁股刚抬起来半寸,大腿根就被丁海闻摁住了。
『而且,小闻还在光厦上班吧?两头跑很辛苦吧?』实际上要不是受惠于景方的照顾,丁海闻心里也明白自己说不定一早就被公司开除了。
对丁海闻来说,这样也很好。
不如说这样更好,让他松了口气。他总是这样,从心底里长出生机勃勃的野心,用不了多久,这种野心就被他厌倦了。
从搭建一个挣钱的构思开始,吸纳同伴,储备金钱,打通关节,让亲手创造的这个机器顺畅地运转起来,这是最美妙的部分。再之后遇到的问题,小到基层客服对系统软件应用的培训,大到招投标阶段被绑架——都在消磨他对创业这件事情抱有的美好感情。
兴许父亲也跟他一样。
兴许他就因为是父亲的儿子才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更何况他在跟一饼一起做一件事——就算没了耐心,他也不好意思抽身而退。
『嗯,是的。我明白了。』他诚恳地点了点头,『实际上我也可以减持,好吗一饼,说真的,自从爸爸没了,绷到现在,确实很累。』
『不行。』胡一平坚定地看着他,『这个公司就像我和阿闻的孩子,阿闻可以休息,但是绝对不可以减持。』
2005年2月
这一年春节来得特别晚。
好在年来得特别晚,丁海闻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社会新人,竟然靠着最后一个月提交的一份钢结构优化报告,拿了公司颁发的年度最佳工程人奖。
毕竟是年轻人,丁海闻不能免俗地强忍高兴,反复点开手机的短信栏,想了想还是给胡一平发了过去。
「提前预告一下,我可能要拿奖金请客了,趁明明还在国内,你想想咱去哪儿玩一圈」
「我靠你在忙吗?不是说年底不怎么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