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东山往事(32)
第21章 行刑
21.
天一进去五月,就变得又干又热,通向老东山的那条破路说修说修,三年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倒是挖开了两次埋管子,埋完又填不平,到处都是沙土。
『我走不动了,你们走吧,我要坐公交车。』才早上八九点钟,东边的太阳就晒得他不行了,丁海闻在公交站停了脚,跟小伙伴们讨饶。
『真的没几步!闻哥!』小丁偷穿了他爸的衬衣出来,顶在头上,倒是不怕热,『过两个坡就到了。』
『公车只用坐一站,说不定得傻站半小时呢,走吧闻哥。』阿真比头两年更胖了,头发都让汗给浸透了,他本来走在后边,走得都有点喘,但是连他都这么说,丁海闻又动摇了。
『这就走不动了,闻哥怕不是没爬上去过老东山吧?』阿川借机在一边揶揄他,说来最近倒是收敛许多了。
丁海闻抹一把额上的汗:『山上有树啊哪像这大路光秃秃的,我来村里头一年就一口气爬上去了。』
大家哄笑起来:『哈哈哈哈还一口气爬上去,村里生的孩子两岁就能一口气爬上去……』
一饼走回来,拍了拍他:『走吧,就二里地,一晃就到了。』
凤雏坞空有一个好名字。
千年前南逃皇帝落脚的青山秀水被大片的屋棚切割得支离破碎,而这勉强山水间北有殡仪馆,南有刑场,一条大路从中道破开,倒也是恰如其分。
『明明,你好熟悉这里啊,是因为经常过来爸妈上班的地方吗?』在小团体里,明明的家事早就不用避讳,看她老练地带路走在前面,丁海闻便问起。
『才不是呢,我们都很熟悉啊——以前还有公判大会!梆!——』阿川学起托着步枪瞄准的样子,『但是很久都没有了,这次也是小道消息。』
经过两年的徒长,丁海闻已经快够上一饼的个子了,但是并肩走起来,还有点赶不上的意思,一饼眯着眼睛偏了偏脑袋,『阿闻还从来没看过吧?』
『啊……』
『我说行刑。』穿过一条羊肠小道,有一处倒塌的民房,而民房背后,是一堵围墙。
围墙上已经有人了,附近的闲散村民——多是阿闻这种半大孩子,皆是有备而来,头上顶着柳条圈的帽子挡太阳,手里提着大水壶,里面灌了梅干菜泡的咸茶,胡一明似乎有认识的人,也简单打个招呼。
『怎么他们……装备这么全。』丁海闻只带了个高倍望远镜,因为听说——现在行刑都不让老百姓围观了,场子很大,要看得隔好远。
『咱们也带了啊——阿闻吃萝卜干吗?』他还没答应,一饼就用手抓了塞进他嘴里,又甜又辣,主要是辣,辣得他七窍生烟,一头汗原本还能老实停在脑门上,一条萝卜干,全淌下来了。
等了不多一会儿,场地内的武警便开始清场,大家伙老老实实地缩头躲起来,也不敢出什么动静,但是事实上压根儿没有清理到这么偏的地方。清场还没结束的时候,几辆卡车就突突突地开进了场地,绿衣服的武警战士押着囚犯下了车,大家伙儿一个一个地数,能有十个。
『看清了吗?有瞎子吗?』明明焦急地问,她有些近视了,但是还没去配眼镜——平日里都是五米开外人畜不分,这时候仿佛只有自己看不清刑场,不禁嚷嚷道。
『有,我有望远镜,这个地方能调焦距,你看看……』丁海闻跨过一饼,支在他身上给明明讲望远镜的用法,力气大了差点把人推下围墙去。
『啊,真的。』
他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仿佛一饼偷了瞎子的红包钱,他主动顶替去当面认错,被父亲揍得意识模糊,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他曾经骨折过的脚踝都开始隐隐作痛,瞎子却跟其他9个死刑犯跪成了一排。
明明聚精会神地透过双筒望远镜盯着刑场,一饼却心不在焉地左看右看。
『你看什么呢?』丁海闻问他。
『咳……』胡一平挠挠头,『我这不是,怕碰着瞎子家里人——』
『闻哥!!!』明明突然靠过来,隔着一饼猛烈地摇晃丁海闻,差点把坐在中间的胡一平推下围墙去,『我看不清,这是芦苇老师吗!?』
武警战士的帽檐压得很低,脸孔都隐没在影子里,但是从望远镜里看却很清晰。
『是不是啊闻哥……』丁海闻在小伙伴的议论声里,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抿紧了嘴唇,抬起步枪,上膛,对准了瞎子的后脑勺。
砰,砰,砰,砰,砰。
声音不很大,还比不了新年的礼花。
『走了走了!我妈煮了酸梅汤有人要去我家吗?!』
大家伙儿一个个沿着围墙顶上走,然后从危房的房檐上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