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东山往事(11)
『我爸爸,是村里推荐出来的工农兵大学生。』胡一平闷闷地说,『毕业以后分配到留下的邮局,是整个老东山最厉害的人。』
『嗯。』丁海闻答得有些敷衍,厉害的父亲吗?别人都说自己的父亲厉害,但是他却并不这么想,如果儿子根本没有见过自己,而全靠别人来告诉他你父亲多厉害,真是一种狡猾的作法,『但是你也没见过他对吧。明明一直全靠你妈妈——』
他觉着被人狠狠一推,眼角就胀起来,胡一平的拳头凉凉的,但是似乎把风油精带进了他的眼睛。
『我也没说错吧!你是不是有病啊!』那种眼角的凉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火辣辣的痛感,野草从背后扎进了他的衬衣和背心,划破了他的肘关节,其实胡一平出手不算重,但是锤在他胸口还是闷闷的疼。
『妈妈她……』这家伙竟然还哭了,都十几岁的人了为这点小事儿哭鼻子,要不是被姓胡的骑在腰上喘不过气,手疼脸疼背脊疼,丁海闻都能笑出来。
胡一平停了手,被丁海闻拽着脚腕子掀翻了,但是文明人不会以牙还牙。
他站起来,摸了摸自己肿起来的颧骨,头也不回地走了:『不是我说,一饼你,真的,幼稚。』
第9章 小偷
9.
丁海闻撒过很多谎,但是还没碰到过这么快就被戳穿的。
『天黑嘛,踩到个吃剩的瓜皮……』他龇牙咧嘴地站在母亲面前「受刑」,她用棉棒沾了红药水,蹭到脸皮上却有些粗鲁,丁海闻觉着原本只是擦到而还有救的脸皮都要被母亲秃噜下来。
门口有喧闹的声音,很晚了,在老东山这种地方,很少会有人这么晚还上门打扰。
母亲放下手里的东西去开门,只听见女人的声音,『老板娘对不起!』
大多数周末他都会来村里和父母一起住,在走过纵贯村子的漫长坡道时,总能遇到胡一平的母亲,板车上摆着香烛,夏天里又多了熏蚊的艾草。
『啊呀怎么了嘛,蚊子多,快进来说话。』
来人只有一个,丁海闻躲在卫生间里,扒着门缝往外看。只见父亲哒哒哒从二楼跑下来,仿佛这种跟村民社交的大事需要他来出面才好。
『我们家阿平像头牛一样,真是死倔死倔,让他过来道歉,大概是不好意思,我已经教训过了——你家公子还好吧?……』女人喋喋不休,丁海闻见到母亲狐疑地一回眼看着卫生间的方向,赶紧关上了门。
『啊呀这点小事,男孩子都是这样的!』是母亲的声音。
『怎么了?一平跟阿闻打架了?是要敲打敲打阿闻这个木头,我看挺好。』父亲从插嘴开始,变成了单方面的长篇大论,『你看一平多能干啊,起早贪黑给你做事,我们家这个,他妈妈不吼三遍根本不会想到起来,起来也不做家务,整天游手好闲,好朋友打一架是好事!』
等父母哄走胡家婶婶,丁海闻光速冲了个澡想假装没事人一样溜回房睡觉,被母亲揪着T恤后领子拽住了。
『怎么不跟妈妈说?』
『对不起。』虽然自己努力避开了,但是洗澡水把脸上的红药水带了下来,滴在前襟上。
『以后少跟这些小孩玩,尤其是没爸爸的,家里也没人教,会把你带坏的。』
『好的。』他胡乱应允着。
奇怪的是,他原本对胡一平积攒了怨气,在素来对他不闻不问的父亲毫不在意地安抚对方母亲时到达了顶峰,而自己母亲下令要求他与一饼断交后——这种怨气神奇地被逆反心冲走了。
虽然很幼稚,但是西瓜是无辜的——西瓜真好吃啊,在城里的时候,从来没有吃过如此美味的西瓜。
大约整个村子都进入了梦乡,只剩他一个人不困。
村里的夜并不热,纱窗里外交换着清凉的空气,但是丁海闻在床上睡出了半身汗,他翻个身想晾晾汗湿的半片身体,受伤的颧骨却蹭到了枕巾。
『嘶……』他捂着脸坐起来,却听到奇怪的声音。
先是石子地的沙沙声,然后是草木被碾进土里的声音——他起初以为传达室的老头起夜,但是这夜起得也太远了,都起到他家来了?
他坐起来,见窗外有人影,吓得差点要喊出声来。
月光落在胡一平脸上,少年敲了敲纱窗间的窗挡,丁海闻捂着自己的嘴,把未说出口的脏话生生咽下去。
『喂,你还好吧?怎么还没睡?』一饼低声问他。
『我说你是不是有毛病啊,吓疯了好吗?』丁海闻趴在窗口上,借着月光看到了少年额头上的伤,『你脑袋咋回事啊?我根本没还手啊哥!』
『哦,我妈拿笤帚抽的。你咋破了这么大一块?』隔着纱窗他戳不到丁海闻的脸,手指停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