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巷之春(43)
但当她妈再告诉她,这个男人在N市工作,还是N大毕业的大学生,夏妍的身子才终于由躺着变成了坐着。
“你想想,这满镇上有几个大学生,有几个人去过N市?——那是多好的前程啊!而且妍妍,温随这个人妈妈知道的,老实人一个,好拿捏得不得了,你嫁过去绝对不吃亏。”夏妍她妈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自以为替心肝宝贝女儿筹划了一门有面子的亲事。
乡镇上的人,眼光不免有些狭窄,跳脱不开自己固有的价值理念。他们只觉得住小楼房的要比住平房高一等,而住商品房则要比住小楼房又高一等了。
生活在这里的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被困在这块土地上,什么大学生,城里人,都是他们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他们自然不知道,城里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而大学文凭不是金饭碗,只是纸糊的,随便撕撕,就碎了。
见到温随的时候,夏妍打量了他几下,心里松了口气:看上去还不是太老。
不过温随是读书人的那种文弱长相,身板清瘦,面庞寡淡,周身还有一种软塌塌的气质。
夏妍不太喜欢。
她暂时先在温随租的房子里住了下来。
夏妍原本有点不放心,不过看温随这副模样,料想他也不敢占自己便宜,就放心住下了。
这所房子也具有和主人同样的气质,素净寡淡,虽然很寒酸,但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温随把卧室收拾好,让给夏妍住,自己睡在客厅。
夏妍躺在chuáng上,转着眼睛把房间里的东西一一扫了遍。这是房子里唯一的卧室,不大,一个刷了huáng漆的木衣柜,一张硬板chuáng,窗前一张桌子。房间里原本还有空余,她来后,行李就把空余占满了。
身下的chuáng板既不宽敞,也不柔软。城里人不都应该睡席梦思的吗?
夏妍觉得有点失望。
卧室的窗户很大,九十年代推拉式的铁窗框,两块老旧的茶色玻璃。温随对她说,从这里可以看见对面河上的滩涂,有水,雾气,还有白鹭,很好看的。
夏妍朝窗外一望,那里全是机器和钢筋,打地基的机器天天叮叮当当,吵得要命,哪里有什么河,还什么滩涂,白鹭。
再说,夏妍对这种东西又不感兴趣。
她每天在温随家里悠游度日,无聊了就出门闲逛。温随整天上班,晚上回来收拾卫生,烧晚饭。吃饭的时候,他根本不敢看夏妍,头都快埋到衣服里了,低声讷讷:“夏……小姐,工作的事,不知道你想找什么方面的,这个我也不太擅长,请不要着急。”
夏妍朝红指甲上chuī了口气,点点头:“我不着急啊。”她觑他了温随半晌,笑着说:“喂,你抬起头来。”
话音落在温随耳里,使他突然回想起曾经有一日,君翰如也是这样捏住自己的下巴,说:“温随,抬头。”然后低头吻住了自己。
他捏紧了筷子,不说话,只是摇头。
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让夏妍觉得无聊,很快也就不再逗弄他了。
温随住的地方,是最热闹的平民住宅区,较之于中产阶级社区,不仅治安环境得不到保障,而且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有。小市民,混混,还有些游手好闲的无业青年,从早市的街巷一直穿梭到华灯初上。
夏妍很快就适应了这座城市,她的jiāo际能力远胜温随,没过多久就结jiāo了几个在职高读书的小姐妹,被小姐妹带着,又认识了许多的人,她不久就搬出去和这些小姐妹同住,又给自己找了个工作,在小宾馆当前台,清闲的很——从此她就可以对着门口的大马路涂指甲油了。
对于乡镇的人来说,一旦确定了相亲关系,似乎就打定主意一定能结婚。但是夏妍并不这样觉得,她的目标只有一个,要找个最有钱的城里人。
温随虽然符合后一点,但既没有房子,也没有车,个子不高,长得也不好看,并不合于夏妍的审美理想。
不过还有点价值。
大概是受了父亲的嘱托,温随其实对夏妍很好,什么都依着她来,却总也不敢靠近她几步,一碰到手就要往回退几步,畏缩又胆怯。
因此夏妍经常向他要钱。
她从小被富养,没有体会过什么叫省吃俭用,前台的工资当然有限,她跟着姐妹唱歌啊,跳舞啊,打桌球啊,总归需要零钱。这零钱当然就从温随身上出了。
温随是不会不给的,他只会慢吞吞地拿出钱来,递给夏妍。如果数额不小的话,温随就会显出吃惊的模样,攥紧衣角,满脸窘迫,说:“请再等等。”
我们有时总会以为一旦脱离某个人的桎梏,就会呼吸到幸福与自由的空气,这是过于简单而天真的想法,人生不过是从一个桎梏跃进到另一个桎梏,温随就是这样。